九月的雨已经不再像八月那么泼辣痛快了，反而缠缠绵绵地增添了些许清凉的意味。雨过天晴，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坑坑洼洼地蓄了水，像镜面一样透亮，运动鞋踩在上面，溅起细密的水珠。
白净的鞋面上沾了泥点，十分显眼，让鞋的主人拧起了眉毛。只是满地的雨水无处可避。他很快想开了，不再理会泥点，大步踏着水向前走。
“宥宥，手续办好了吗？”
“差不多了，”池清宥一手拿着几张文件，一手拿着手机，微微倾斜着放在嘴边，“还要拿给班主任签字。”
“嗯，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女人继续说，“宿舍东西都收拾好了？环境怎么样？”
池清宥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都挺好的，妈，这点小事儿我应付得来。”
“这不是担心你吗，”池佩嗔怪道，“要不是家离学校太远，哪用得着让你去住校。之前那房子租得好好的，你又不愿意接着住，那点钱你妈又不是没有。”
眼见池佩说着说着又有停不下来的趋势，池清宥赶紧打断她：“好了妈，你都搬回新苑住了，我就是一个人不想租房，在宿舍还热闹点，不是怕浪费钱。”
池佩叹了口气，说：“行，我也说不过你。高二分班，你们班老师换了吗？”
“都没。”
说着话，池清宥已经进到了教学楼里。现在正是早自习的时间，楼道里没什么人，途径的教室都传出嘈杂的背书声。高二老师的办公室就在三层的楼梯间拐角处，他在办公室门口匆忙告别挂了电话，下一刻就见到年级部主任从里面出来。
“......老师好。”
主任略一点头，挺着肚子朝反方向离开。
好险，池清宥长舒一口气。
“等会儿。”
这口气还没出完，池清宥的心又被提起来了。
他回身，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做出一副乖巧等待问话的样子。
主任眯着眼打量了他半天，一手撑着腰，挺着啤酒肚，问：“你是那个4班的池清宥是吧？”
“嗯。”池清宥点点头，垂在身侧的手不知所措地抠着裤缝。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主任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成绩不错，继续保持。”
“啊？”以为主任要问他带手机的池清宥懵了一下，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谢谢老师。”
“小同学未来可期。”看池清宥小小年纪一表人才，成绩好又乖，主任欣慰极了。只是他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又变得很难看，自言自语地说：“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这老张，嘟嘟囔囔说什么呢。池清宥皱着脸看张主任走远，只觉得一言难尽。
他不再理会，转身进了办公室，直奔班主任李益的位置，盼着签完字还让他能回去整理一下宿舍。
毕竟刚才跟池佩说整理好宿舍只是想结束这个话题，池清宥根本还没打开过自己的行李箱。一想到箱子里满满当当的东西和毫无人气的宿舍，他头都大了。谁能想到，他趁着升高二申请住宿，结果正好没剩有空位的宿舍，于是他喜提单人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你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啊，不说怎么解决问题？老师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打架，我又不会拉偏架，你怎么就不能实话实说呢？”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池清宥循声望去，一向温和的李益此时表情严肃又凝重。
出什么事了？李老师一向对学生很有耐心，她都忍不住提高音量了，看来不是什么小事。池清宥在隔着些距离的位置停下脚步，犹豫要不要上前。
他看向另一边，只有一个当事人在现场。好像......是叫姜钰？
池清宥平时习惯了独来独往，连同桌都不是很熟悉，更别提其他人了。他对这个人唯一的印象，就是在去年运动会的时候一鸣惊人，参加的几项跑步项目都拿了第一，甩体育生一大截。平时倒还挺默默无闻的，他几乎想不起这个人的存在。
反正这会儿无事可做，池清宥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打断他们的谈话，便百无聊赖地观察起姜钰来。
这人能犯什么事儿呢，他想，虽说长得高大，可是眼睛简直就是标准的狗狗眼，耷拉着眼角，这会儿更是一副低着头不敢辩解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之前没注意过，他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头发长了有点挡眼。池清宥客观地评价道。
他看得太认真，就直勾勾地盯着姜钰。对方突然有所察觉地转头，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
是错觉吗？怎么觉得姜钰的眼睛亮了一下。池清宥偷看被抓包，欲盖弥彰地率先移开了目光，也就没注意到狗狗眼一闪而过的失落。
许是他们的互动太过于明显，李益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她冲池清宥笑了一下，只是看起来有些疲惫：“清宥来了？是来签字的吧，后勤那边跟我说过了。”
“嗯，麻烦您了。”池清宥把文件递过去，贴心地分好了类。
李益接过来边签字，边继续对姜钰感化教育：“别一直不吭声，你又不愿意说理由，也不道歉，你舍友那边怎么办？你跟人打架，人家现在不想跟你一个宿舍了，你住哪儿？”
打架？池清宥下意识看过去，打量一番，满腹疑惑。他这样的人，还会打架？
他想起池佩经常说的，那种看起来老实巴交实则会家暴的人，心下不免赞同，果然，看脸是看不出品行好坏的。
李益说着说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便卷土重来了。她把签完字的文件交给池清宥，突然想了个不靠谱的主意。
池清宥想接过文件，却发现李益牢牢抓着，根本抽不出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李益言简意赅地宣判道：“这样吧，姜钰你问问池清宥愿不愿意跟你一个宿舍，要是他愿意，你就搬去跟他一起住。要是清宥不愿意，你自己给我想个解决办法出来。”
池清宥瞪大了眼，事情怎么朝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了？他这边还震惊着，姜钰倒是猛地一抬头，满怀期待地看过来，甚至迫不及待地朝这边走了两步。
池清宥宁愿相信是他眼睛出问题了，也不愿相信他觉得姜钰很想贴过来抓着他袖子蹭蹭。
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尤其是在听说姜钰跟舍友打架了以后。池清宥下意识想拒绝，可是那双像狗狗一样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乌黑的瞳孔让他张不开嘴拒绝。
那双眼里的期盼、焦急、瑟缩都那么明显，恍惚间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抛弃的那只小狗。
“......可，可以。”
池清宥磕磕巴巴地同意了，难免对自己不懂拒绝的作为有些懊悔。可想到姜钰刚刚紧张地抿着唇，现在惊喜又期盼的神情，他释怀了。
算了，只是同宿舍而已，何况他的单人间本就是凑巧得来的，多个舍友也没什么。
顺利解决了姜钰的住宿问题，李益松了一口气，她说：“那你就搬去池清宥宿舍吧，你跟李智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以后有什么事好好说，别总想着动手。”
他舍友是李智，池清宥了然，这人他有印象，一直想当班长没当上那个。姜钰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虽然听起来还是不情不愿的，但他愿意妥协道歉也算一回事。
李益叹气道：“刚才让你道歉还不乐意，现在知道自己没地儿住了，知道低头了。你们这些小孩儿啊，哎。”
看在姜钰没其他前科的份儿上，李益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他趁现在跟池清宥回去一起收拾好宿舍。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办公室，相对无言，池清宥觉得尴尬的气氛蔓延太过，绞尽脑汁地想跟未来的舍友开启一个话题。
“那个......你东西多吗，需要我帮忙吗？”池清宥都想让自己闭嘴了，怎么还有上赶着帮人搬东西的啊?
姜钰果断摇头：“不用，没多少。”
池清宥：“啊......好。”
果然不需要吧，池清宥懊恼地想，自己干嘛呢，总做多余的事。
这一走神，池清宥沾了雨水的鞋底就在台阶上打了滑，他下意识伸手想抓住栏杆，挥空了。一阵失重感袭来，那一刻他还在想，以什么姿势摔倒不会太丢脸，结果却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跌下去。
姜钰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纹丝不动地帮他稳住了身形。
“你没事吧？有......有没有崴到脚？”姜钰的表情过于急切，好像特别担忧的样子。
池清宥说没有，姜钰才放开了手。他力气好大，池清宥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默默地想。不然为什么都已经放手了，他还觉得那种被抓握的感觉挥之不去呢。
不知怎么的，姜钰突然说：“我东西挺少的，自己搬得动，不想让你麻烦。”
池清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所以......这是在解释吗？为刚才的对话？他怎么看出来我在意的？
“嗯......刚才谢了，你力气还挺大的。”池清宥礼貌地回道。
姜钰倒是不客气，把这句话当成了夸奖，还挺高兴：“天生的，基因特殊。”
......？池清宥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高二第一天，捡了一个怪舍友回来，不知道算什么兆头。池清宥来不及细想，就迎面对上了李益口中跟姜钰打架的那位。
只是现在池清宥开始怀疑所谓“打架”的说辞了。这算什么打架啊？李智脸上青肿分明，姜钰身上毫发无损，这难道不就是单方面打人和挨揍？看样子，李智已经在宿舍处理过了伤口，准备回去上课了。
现在什么情况，池清宥有点儿心累，上去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