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过期中,气温骤然下降,数学竞赛班终于提上了日程,由唐棠带班,和另外两个钻研竞赛的老师一起授课。全班一共就十个人不到,主要都是高二的,只有一个已经确定保送的高三生还愿意来凑热闹。
池清宥之前预料得不错,齐时宴不仅能力出众,甚至在这一个小班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看着天真无邪,脑瓜子转得比谁都快。
只不过跟池清宥想的不一样的是,齐时宴并不热衷于结交朋友,连着上了一周的课,除了老师和他,也没见齐时宴主动跟几个人说话。
想来他是沾了林川的光了。
“池哥,你还不去吃饭吗?”自从池清宥委婉拒绝学长这个称呼以后,齐时宴就改叫池哥了。
池清宥从资料中抬起头,扫了一眼教室前方的挂表,六点半。
“马上就去,”他在草稿纸上写下几个式子,确定一时半会解不完,便合上了笔,“你怎么还没回家?我记得你是走读的。”
齐时宴:“哦,申请住校了,来回跑太麻烦。而且林川也住校,他说住校比较自由。你现在去吃饭吗池哥,我能跟你一块儿去吗?”
还真像是干什么都要跟朋友一起的小孩儿。池清宥点头答应了,说要先回趟教室。
两人一路从六楼闲聊到三楼,4班的门虚掩着,池清宥跟齐时宴打了声招呼,便推门进而入。姜钰正盯着题册发呆,循声看过来,眼睛倏地亮了。
池清宥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往前让让:“这么快就吃完饭了?”
“还没吃,”姜钰哀怨道,“在等你。”
“等我?”池清宥弯腰在桌洞里翻东西,闻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上晚自习了?怎么没提前告诉我,竞赛老师经常拖堂呢。”
他站起身,道:“走吧,吃饭去,下次别等了。对了,齐时宴也去。”
“齐时宴?”姜钰满脸写着“这人谁我不认识”。
池清宥冲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齐时宴就靠在门框边,百无聊赖地盯着门边的通知栏里的课表看。他提醒道:“运动会,林川的同学。”
哦,说我是社会老大还领着个白狗那个。姜钰瞬间反应过来,看齐时宴的目光都多了一丝抗拒,怀疑地问:“他找你想干什么?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也在竞赛班啊,你查岗啊,问这么细。”池清宥似笑非笑道。
姜钰举双手自证清白:“林川和他朋友都奇奇怪怪的,我怕他们骚扰你。”
除了你还有谁骚扰我。池清宥瞥了他一眼:“别贫了,快走。”
齐时宴一手在腰侧松松地抓着书包带子,直起身,冲池清宥露出一个笑:“池哥。”说完,才转向姜钰,垂眼小声叫了声“姜哥”,跟多害怕他似的,叫得姜钰眼皮一跳。
姜钰移开眼,嗓子眼哼了一声就算是应了。两个人一左一右走在池清宥两侧,跟互相看不见似的。齐时宴倒是有心跟他讲话,可姜钰显然兴致不高,尝试了两次,齐时宴便放弃了,只跟池清宥聊些他听不懂的数学题目。姜钰插不进嘴,更郁闷了,赌气似的揽上池清宥的肩,隐隐施力拉他往自己身边靠。
池清宥只当看不懂,刚结束高强度的学习,他一点儿都不想调动脑子解决人际关系问题,暗自决定不再跟这俩人一起出门。
比起刚下课那会儿,食堂里已经算是空了下来,多数窗口前都不用排队。池清宥对吃不怎么讲究,随便选了几个菜就找位置坐下了。姜钰紧随其后,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指的是什么菜,端了餐盘就挨着池清宥坐下,走前还对排在后面的齐时宴扔了个不怎么友好的眼神。
齐时宴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过去,舔了下唇,眯起了眼睛。
事实证明,无故针对别人是会遭报应的。姜钰选的菜看着白净,吃着却不怎么温和,剁碎的尖椒一下子就点燃了舌头和食道,他缓缓放下筷子,表情凝重。
“怎么了?”池清宥侧头看他。
姜钰想撒娇说菜是辣的,可那不长眼的齐时宴偏偏端着餐盘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盘子里的份量还不够老鼠吃的,全是挑拣的痕迹。他逞强道:“没什么。”
可他表情实在难看,池清宥注意到尖椒,也知道他选错了菜。
“辣就别吃了,”池清宥自然地调换了餐盘,“你吃我的,我没选辣菜。”
姜钰抓住他的手腕:“......那你呢。”
“我吃你的,我不挑,”池清宥笑了笑,“怎么了,你嫌弃我?我就吃了一口。”
我是怕你嫌弃我。姜钰讪讪地松了手,自觉做了错事,也不跟齐时宴眉来眼去了,终于安分下来。
吃过饭送了餐盘,姜钰还想着跟池清宥一起回去上自习,谁知道池清宥说跟齐时宴约好了去图书馆讨论问题,不回去上晚自习了。齐时宴还装傻充愣地跟他笑,他出来一圈吃了一肚子气,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回去做题。
等姜钰走远了,齐时宴才状似无意地说:“池哥,姜哥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儿讨厌我了?”
池清宥装傻:“是吗,他可能认生。”
“而且,你少跟他开玩笑,他能对你抵触少点儿。”
这话说得委婉,毕竟齐时宴并没跟姜钰开什么玩笑,只是在他面前尤为忠于天真人设罢了。池清宥姑且把这种行为理解成是小学生之间的排斥效应,但再怎么说,姜钰也是他的朋友,是他愿意偏袒的人,何况这莫名的较量是来自于齐时宴。
齐时宴无辜道:“我后来什么都没说,他就是不喜欢我跟池哥关系好。”
池清宥眼皮一跳。现在你又懂了,刚不还说是因为上次外号的事吗?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小白兔的形象至此全部从池清宥心里抹去,什么小白兔,分明就是狼外婆,也不知道憋着什么主意呢。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下午老师布置的题你做出来了吗?第16题。”
“还没,等会儿看。”齐时宴上道地回答。
正经时候的齐时宴还是挺靠谱的,学习聪明有逻辑,说起话来懂分寸。虽然两人没再一起吃过饭,但总约着去图书馆交流竞赛,也算是脱离了“陌生人”和“眼熟同学”的范畴,至少是齐时宴微信轰炸五条闲聊,池清宥愿意回一条的那种程度。
姜钰看在眼里,气得饭量都少了半碗,也没心情变狗给池清宥玩了。
图书馆的关门时间比晚自习结束早一些,一般学完竞赛,池清宥就直接回宿舍写作业。好几次姜钰回了宿舍,池清宥都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要不是看见他还会抬头打招呼,姜钰会以为池清宥听了什么新谣言所以疏远他。
晚上十点十五分,姜钰拖着被数理化戳的千疮百孔的沉重心情回到宿舍,照例走到池清宥面前找存在感,却发现他并没有在写作业,而是捏着一支细细的毛笔,在一张铺开的纸上涂涂画画。桌上散落着颜料和各种奇怪的工具,调色盘里乱七八糟的。
纸面太大,线稿简单且下笔极轻,不仔细看都看不清楚。池清宥已经铺了一层浅浅的底色,还湿润着,他小心地悬着手腕,看似潦草地添加着不同的颜色。
姜钰好奇地盯着:“画什么呢?”
池清宥动作不停:“水彩。老师布置的作业,两个月没交了。”
姜钰歪着脖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池清宥抬眼看他,笑了一下:“行了,等会儿画个大概了,再给你看是什么。你先去洗澡吧。”
事实证明,池清宥低估了姜钰的洗澡速度。他十分钟冲完出来,又在旁边心痒难耐做了十道池清宥选的针对性训练题,才等来池清宥说的“大概”的画。
画面完成度还很粗糙,只能看出各部分的轮廓,但姜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场景:“停电那天的教室。”
池清宥点点头,眼神中带有期待:“画得像吗?”
那天放学以后,邹子轩在班群里发了一堆他拍的大合照,但池清宥画的不是那样的视角,而是从他的座位看过去,有讲台上举着手机拍照的同学,前排聊着选歌的同学,应援的闪光灯,以及侧脸低头看歌词的姜钰。
姜钰喃喃道:“画得真好......”只是他来不及感动于自己能在池清宥的画中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注意力就被旁边的一坨黄色吸走了。
他不确定地问:“这是,大黄?”
这个池清宥桌前探出半个身子的棕黄色影子,怎么看都是一条狗吧?
“是啊,”池清宥打了个哈欠,“不像吗?”
姜钰:“像,但是为什么在这儿画个大黄呢?”
池清宥看一眼纸上的大黄,又看一眼姜钰:“因为大黄很可爱啊,我喜欢大黄。”
因为喜欢那晚的氛围,也喜欢大黄,所以夹带私货把大黄画进去了。
姜钰听懂了,耳朵也红了。
池清宥把那幅画完善多次,最后拿着成品,忐忑地交给了王定业。
王定业抻长胳膊,举高画,额上的川字沟壑深邃,仿佛褶子都在用力端详这张作品。
这把刀在池清宥头上悬了五分钟,才伴随着一声“不错”落下来,斩断了提起心脏的那条绳,紧张的心重新被咽回了肚子里。
池清宥谨慎道:“您觉得,还行?”
“特别好,”王定业脸上的肌肉都放松下来,褶子成了松垮的皮,聚成一个满意的笑,“知道往画里加自己了,就跟以前那些照搬的东西不一样了。”
他说:“画画的跟那些玩弄文字的是一个路数,学再多别人的精华,但最终要拿出自己的。你画了什么,就是你说了什么。技巧那些都是锦上添花,没话说就不成。以前也跟你说了那么多次,这回好好琢磨,能悟出来。”
画里要有自己的话。池清宥把这几个字在唇齿间咀嚼了一圈,弯着眼睛笑了笑:“知道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