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宥倒在床上，卫生间里隐隐约约的流水声更搅动了他内心的波澜。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方才打开的短信界面，他翻来覆去许久，终于还是点开了黑名单。

十几个陌生号码静静地躺在里面，每一条右侧都闪着灰色的未读数字提示，发来的内容无一例外是没营养的寒暄和语焉不详的暗示，最早的一条可以追溯到两年前。到了今年，对方的消息骚扰就越来越频繁了。

他上上下下地滑动着消息，迟迟没点开任何一条，就盯着那些灰色的数字和小窗口被隐藏了一半的短句。

直接都删了吧，他内心这样想到。

可真按了全选删除，他又后悔了，取消退出了界面。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只剩下姜钰穿着拖鞋踩在水上走动的声音。池清宥把手机倒扣在胸前，直愣愣地盯着上铺的木头床板。他借着月光数清了床板上的裂缝，才重新拿起手机，截图发给了池佩。

【池清宥：钱兴又给我发消息了[截图]】

池佩不愧是工作狂，这个点还没休息，回复道：嗯，知道了，你不用管他。

池清宥说了好，对面没再回复。再往前的消息是池佩之前发来的留学资料文件，显示还有三天过期。他看了半天，动了动手指，挨个点了下载。

姜钰从卫生间出来，看他手机还泛着蓝光，愣了一下才抬脚过来：“一点半了，怎么还不睡？”

“马上就睡。”池清宥仰头看了他一眼，被抓包似的关了手机。

灯一灭，寝室里就只有窗外微弱的夜光了。池清宥看不清，只能勉强看出姜钰高大的身形，门神一样站在他床边，忽地蹲下来。

姜钰迟疑片刻，犹豫地说：“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池清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神有些失焦，看起来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声音倒是有些刻意的振作：“没有，怎么这么说。”

他说：“听声音听出来的。是去给陈楚年过生日不开心吗，还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池清宥一惊，没料到姜钰这么敏锐。他下意识收敛情绪，在黑暗中勉强笑了一下：“没有的事，你听错了。”

“你不用这么，”他顿了一下，后面的话也流畅起来，“这么小心翼翼的。既然是朋友，我当然不会随便发脾气了，还是说你觉得我脾气很差？”

他当然乐于看到姜钰在乎他，但他不希望姜钰在面对他时，总是被他的情绪束手束脚，好像他带给姜钰的都是负担和枷锁。

“不是那么回事。”姜钰难得直截了当地表达不赞同，一手撑着床沿坐上来，绷紧的手臂紧紧贴着池清宥屈起的大腿，让他不自在地往回收了收。

“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我想让你高兴，跟你说的那些脾气差不差没关系。你高兴了我也高兴，你不高兴我就会担心，你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就这么简单。”

气氛一时凝固，两人沉默。良久，池清宥长长地叹了口气，俯身过来一手搭在姜钰肩上，额头抵着靠近一侧的肩，妥协道：“知道了，我真没事。去睡吧。”

姜钰抬手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应了一声。

那之后，那个叫钱兴的男人没再发消息来，也没真的来学校找他，这让池清宥放心了些。日子一天天过着，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才怪。

齐时宴那小子简直是言出必行和行动力强的典范，自点破池清宥和姜钰的关系现状开始，他就时不时地分享一些什么“告白技巧”、“如何走出暧昧期”之类的奇葩营销号文章。，于某天竞赛班小课后，向池清宥发送了一条由他本人亲自整理，长达3000字名为《实验方案大全》的文档。

其中条理之清晰内容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闲心和精力弄这些东西。池清宥随手滑了两下，都没翻到底。

“你，”池清宥吸了口气，噎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长篇大论，决定以理服人，“你要不还是别瞎忙活了，真用不着。我觉得，我们还是好好学习吧，唐老师留的题你做了吗？”

齐时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收起手机的动作：“哥，你要相信我，这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方案，非常具有可行性。还有，别转移话题，学习会学的，但这件事也很重要啊。”

他还没长开，本来就看着年纪小，又那么擅长装可怜，不知前因后果的路人同学忍不住插嘴道：“池清宥，有什么问题好好讨论嘛，别那么凶，让让学弟呗。”

被同级老熟人无语到的池清宥：“......我没有。”

等那同学走了，池清宥才无可奈何地说：“所以你想怎样，不会真想让我把你写的那几十条参考意见全实践一遍吧？”

一听这话，齐时宴即刻嘴角上扬，仿佛早就拿捏了池清宥耳根子软的特性，得逞般按下他的手机：“那不能啊，当然要选性价比最高的方案了。俗话说旅游是检验契合度的最好方式，我看这个就不错。”

池清宥一个头两个大：“你这哪里靠谱了？先不说旅游本身就是个多大的问题，我突然邀请他去旅游又算怎么回事？是个正常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我还没说完呢，旅游又不是非得走多远去多久，一两天的短途不也是旅游吗，”齐时宴理所当然道，“而且谁说是你们俩去，还有我和林川，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根本一点都不奇怪。”

......池清宥很想告诉他，想拉人去旅游完全可以直抒胸臆，不用这么拐弯抹角，还顺便把锅甩到他和姜钰身上。

“那你说说，你怎么计划的。”

他就想看看齐时宴到底能扯多少。

齐时宴说：“哥你别不信，我是真做了攻略的。启安市不是有一片古城区吗，下周开始有连续半个月的夜市，运气好能碰上演出。锦城到启安也就高铁半小时的车程，周六去周日回，时间很充裕。”

启安......骤然听到这个短暂生活了三年的城市，池清宥晃神了片刻。自打初三以后搬回来，他再没去过那里了。

他有点动摇，却还是尝试换了个角度说服齐时宴：“但你有没有想过，姜钰住在福利院，他自己都是寄人篱下，怎么会有闲钱旅游啊，有点儿强人所难。”

齐时宴表情凝固了一下，皱眉露出个疑惑的表情：“池哥，姜钰哥没跟你说过，他有资助人吗？虽然他的资助人没露过面，但特别慷慨，而且也说过对他的资助会持续到上完高中。他不怎么缺钱的。”

他困惑这么久的问题，竟然在此刻得到了解答，想来也是怪好笑的。但比起恍然大悟，池清宥还是更惊讶于齐时宴知道这么多：“这也是林川告诉你的？”

“嗯，”齐时宴点点头，又为自己辩解，“但这不是我八卦，福利院很多小孩儿都有资助人的，本来就是公开透明的事。”

他说：“姜钰哥那边林川去说了，就一起去吧池哥，你想想，咱们都已经连续上学多久了，出去玩一下散散心嘛。”

池清宥现在百分百确定，齐时宴成绩好完全是因为天资聪慧，哪有半点学习刻苦的样子。

只是他再没什么理由推拒，加上自己也态度暧昧，就模棱两可地答应了。

这俩人效率极高，不知道的还以为高一学生有多轻松。池清宥和齐时宴聊完的第二天课间，姜钰就提起了这件事。

“池清宥，林川说你们计划一起去旅游，是吗？”

姜钰精神焕发，仿佛跟其他趴在桌子上恨不得睡晕过去的同学不在一个世界。昨晚林川给他发消息说了之后，他就半宿没睡着，早上起来还是很亢奋。

姜钰对外面的世界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宥宥提出要跟他一起旅游，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果然做人还是好处多多。

池清宥清了清嗓子，欲言又止：“齐时宴也会去，你......”你不介意吗，你不会打他吧？看起来，齐时宴并不能承受激烈的肢体冲突。

“我绝对不会跟他起冲突的。”姜钰心领神会，乖巧地保证道。

比起和宥宥一起旅游来说，与齐时宴握手言和不过是一件小事。而且林川说，旅游的主意是齐时宴提的。

他对齐时宴的打分现在从负数归正了。

“那具体......”

姜钰抢答：“攻略买票他们会做的，不用担心。”

“好吧，”池清宥彻底放弃挣扎，说，“但我们最早只能周六中午出发，上午我有课要上。”

“行，我通知林川。”

旅游的事就这么敲定了下来，他们这才注意到好多人围在赵德安的座位附近，眉飞色舞，好不热闹。

“他们干什么呢？”池清宥忍不住问。

“考试八卦活动，更适合中学生体质的兴奋剂，”崔简幽幽地接话道，“元旦活动的安排定下来了，今年要开元旦晚会。”

锦大附为了践行多样化的校园生活，每年的元旦活动形式都不太一样。池清宥他们高一那年，元旦活动是合唱比赛。再往前几届，还有什么辩论赛、组织外出研学的。

“所有学生都参加吗？”

“怎么可能，高三不参加，只有高一高二。不过人也够多了，每个班至少出一个节目，加起来都有二十多个，何况没有数量限制，估计有的班能出好几个。”

陈楚年凑过来说：“话说这么多人，咱学校的礼堂能放得下吗？”

“哪有那么夸张，两个年级加起来也就一千多人，崇礼厅上限能容纳两千人呢。再说了，实在放不下，不还有操场吗。”

以崔简对学校的了解，说这番话确实很有信服力，陈楚年赞同地点点头。

姜钰光想着旅游的事情，给林川发完消息就听了半句：“大冬天的在操场开联欢会也太不人道了。”

陈楚年：“......谁说要在操场开了？走神的人请不要随便加入群聊！”

他双手撑在桌边，接着说：“我们来了之后是不是还没办过这么大型的活动呢？也就新生欢迎会还行，这次看起来阵仗不小，感觉应该会好玩的。当然前提是别让我上台表演。”

上课铃响了，聚集的人群一哄而散，李益准时踩着铃进了教室，正好看见一堆人跑回座位。

“都围在一块儿干嘛呢。”她把书放在讲桌上，随口问道。

赵德安主动解释：“老师，学校那边下发了元旦晚会的通知。”

“元旦晚会？”李益还全然不知情，伸手示意他把文件拿来，“今年搞这个？你们天天还挺忙。”

学生们都笑起来。

她随意翻了翻就放在了讲桌边上，笑着说：“行啊，难得有活动，你们积极参与，高三可就没活动给你们玩儿了，说不定就这么一次机会。节目好好想，也算是给高中生活留个纪念。现在把我昨天布置的题拿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