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钰，看什么呢？”
人群太过嘈杂，池清宥好奇地跟过去，踮脚凑在姜钰耳边询问。他声音不大，混杂在分贝极高的噪音当中，像瀑布脚下的一股清泉流水，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带起了周边特殊的磁场，化成一条极细地电流钻进姜钰耳朵里，刺得他头皮发麻。
姜钰当即抖了一下，血液直冲上脑，脸上的热仿佛就要化成看得见的白气。
“没，没什么，”他定了定神，结巴地答道，“看糖人。”
说话间，池清宥已经看清了师傅手中拿着的糖人，是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狗。此刻那小狗已然彻底定型，师傅笑眯眯地把它递给了旁边仰着头眼巴巴盯着看的小孩儿。糖小狗拿到手，小姑娘登时喜笑颜开，一口咬掉了小狗尾巴，牵着妈妈的手往下一个摊位去了。
池清宥仰头问：“你也想要？”
距离太近了，姜钰想。他一直觉得自己离宥宥还不够近，哪怕抱在怀里也还想要更多。但此刻，在这摩肩接踵的街头，只是并肩站着，他心中却突然升起这个念头，靠得太近了。
近到他觉得池清宥左耳耳骨上的痣如此扎眼，连睫毛都数得清。
他眼都不眨地直视着池清宥，没出息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池清宥脑海中总浮现出大黄的脸，一人一狗那殷勤呆瓜的表情可以说如出一辙。他扑哧笑了出来，打趣道：“你干嘛学大黄，又不是不给你买。”
说完，他转向糖人师傅：“老板，我也要一个小狗的。”
“得嘞，”师傅一手提勺舀出糖浆，稳稳当当地勾勒出前一个人要的图案，边笑问道，“要什么样的狗？什么都能画，给张照片都成。”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池清宥随口说：“这么厉害吗？那我要个小土狗，竖耳，腿长尾巴大，其他您自由发挥。”
淋好的糖人儿迅速凝固，师傅手一翻，铲子“嚓”的一声，利落地片下整块形状，没有一丝遗漏。这单做完，便轮到了池清宥的小狗。
池清宥很有兴趣地观察着糖小狗的制作过程，心里直犯嘀咕，这得练多少遍才能把糖浆的份量和线条都弄得这么精准。反倒是姜钰，点头要吃，却压根不看，眼神牢牢地黏在池清宥身上，不知道在愣神想什么。
师傅三两下就做了一只小狗出来，前腿直直地抻着，后腿弯曲，是一个狗狗伸懒腰一样的姿势，尾巴高高翘起来，两只耳朵尖尖靠在一起，嘴里吐出一节舌头。
他说了句“十块”，姜钰才猛地回神，握住了池清宥的手腕，急道：“我自己付就好。”他怎么能占宥宥的便宜呢，好端端地就让人给自己买糖吃。
池清宥微微摇头，坚持扫了码，说：“一个糖人而已，都说了买给你了，朋友之间这点小钱都要算这么清楚吗？”
他捏着细棍儿，仔细端详了片刻，才心满意足地把糖小狗递到姜钰嘴边，笑着说：“给你吃小狗。”
姜钰瞪大眼睛，傻傻地张嘴，嘎嘣咬碎了半个屁股。
池清宥轻笑道：“愣着干嘛，接着啊，难道还要我喂你吗？”
“哦，哦！”姜钰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又慢半拍地想到池清宥还没吃，执意要让池清宥也尝尝。池清宥拗不过他，便就着他的手小小地吃了半个耳朵。
姜钰下意识捂住脑袋，一会儿觉得耳朵有点痛，一会儿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像烧开水忘记关火，任由水咕嘟咕嘟地在“心”这个罐子里沸腾，只能小心翼翼地端着，怕洒了溅了，烫伤身体的其他组织。
我这是怎么了，他魂不守舍地想，不会是天气太冷把脑子冻坏了吧？
“那啥，容我打扰一下，”林川猴子似的窜出那么远，才发现他们人不见了，就返回来叫他们去看表演，谁知道撞上这么微妙的氛围，他轻咳一声，摸不着头脑地说，“你俩喂来喂去的干嘛呢，再买一个不就好了。”
齐时宴半点没犹豫地抬手捂住他的嘴：“林哥，我觉得你也少说几句吧，祸从口出。”
“哎你够了，这都什么跟什么玩意儿，”林川拿开他的手，无语道，“我们来叫你们去看表演，就在前面，已经开始了。”
两人没什么异议，姜钰三两口吃完了糖，扔了棍儿，快走几步挡在池清宥前面，帮他隔开拥挤的人群。
临时搭起的舞台边上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大多是小孩儿，他们几个在外围也能勉强看清台上在干什么，也就知趣地没往里挤。
台上表演的大多是当地的传统节目，讲故事讲历史，表演者说着方言，外地人听不懂，就看个热闹。小孩儿们最爱看动作类，翻个跟头玩个花样都能引起一阵鬼叫，更有甚者已经爬上了舞台边缘，被家长好哄歹说地抱下来。
天确实凉下来了，说话间呼出来的气都成了肉眼可见的白烟，丝丝缕缕地消散在空气中。可在这样热火朝天的氛围里，大家一心放在表演小摊和身边的人上，也就无暇顾及身体的冷热。
池清宥兴致勃勃地看着表演，看到高潮处也捧场地跟着欢呼两声。姜钰站在他侧后方，从背后环住他的肩膀，头轻轻地靠在上面，收着力气。
池清宥偏头看他，眉眼弯弯，舞台的光在他眼里转过一圈，像猫眼石般耀眼。
姜钰大声问：“很开心吗？”
“是啊，很开心。”池清宥笑道。他得意地一抬下巴，继续专注地看节目了。
街道两边五颜六色的灯笼随风而动，往来不停歇的路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池清宥贪恋地想记住这一切，而姜钰的眼里只有宥宥。
如果可以就这么跟池清宥过完这一生就好了。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话说他们夜市上卖的小吃都很不错啊，那个饼真的巨巨巨香！叫什么来着我又忘了。”
回到酒店已经是十一点，林川亢奋地说个不停，池清宥和姜钰都不是爱说话的，也就齐时宴还有精力应付他，难怪俩人是朋友呢。
上楼告别进了门，世界才清净下来。
屋子里暖气开得足，姜钰进门就脱了外套和卫衣。他只穿着背心，开了瓶矿泉水递给池清宥：“给，洗澡吗？”
“我......你先洗吧，我等会儿。”池清宥实在没法说服自己在一个全透明的浴室里洗澡。
姜钰没多想，拿着换洗衣服进卫生间了。
池清宥在床边坐下，听到水流声下意识就想转头看，转到一半硬是控制住了，狼狈地换了个方向，彻底背对卫生间，拿出手机转移注意力。
一下午没看手机，小红点上积攒了两位数。池佩也发消息关心了几句，大概是吃饭了没课上的怎么样，池清宥心虚地回了。他平时也经常看不到消息，所以池佩并未起疑，回了个“嗯”就没下文了。
姜钰很快就从卫生间出来，池清宥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进去。站在花洒下，他一边不停地说服自己这没什么，一边动作僵硬地伸长手臂去拿洗发水，还差点掉地上。
其实他根本不必如此紧张，毕竟姜钰是真的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他知道池清宥介意，所以除了卫生间就在窗户边上罚站，一眼都没往屋里瞟过。
只是池清宥也不敢回头看，他觉得自己洗了十八年来心理压力最大的一次澡，关了水龙头就急急忙忙地擦干套上睡衣，长舒一口气。
姜钰看他收拾完坐到床边，才出声道：“我关灯了？”
“好。”池清宥点点头。
灯的开关就在床头边上，姜钰掀开被子，本想躺下再关灯，却忽然注意到被子下的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黑点。
定睛一看，竟是只蟑螂！
他猛地扔下被子，往后退了几步。
池清宥抬眼看他：“怎么了？”
姜钰面露难色，皱眉嫌弃地看着自己的床：“有蟑螂在里面。”
闻言，池清宥一把抓着被子，在床上站了起来。他冷静地审视片刻，没在床上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便放下被子，下床踩着拖鞋过去看。
池清宥不怕虫子，直接上手掀开被子，第一眼还没看到什么东西，过了两三秒有个黑影从枕头边上一闪而过，在纯白色的三件套上十分显眼，确实是只个头不大的蟑螂。只是这东西爬得飞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没影了。
他看看床又看看姜钰，欲言又止：“那你......”
姜钰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结巴道：“我我我不想睡这张床，被蟑螂爬过了！”
他倒不是怕蟑螂，就是抵触。以前还不能变人在外流浪的时候，他就老被虫子咬，又痒又疼的，实在是对虫子这种东西喜欢不起来。
他眼巴巴地看着池清宥，等待发落。
“那......”池清宥咬着下唇，犹豫地说，“你和我一起睡吧。”
“好！”姜钰生怕他反悔，一口答应，“你先去，我关灯。”
池清宥一坐下，他就立刻按下开关，在黑暗中摩挲着也上了床。
标间的单人床着实不够宽敞，挤两个成年人太勉强了些。池清宥默默翻了个身，侧身对着墙壁。
柔软棉被被掀开一个角，有一股细风从背后钻进他的脖子，随后床铺微微凹陷，另一具温热的身体紧紧靠在他身上。
姜钰也没有平躺，他看了眼池清宥的后脑勺，发丝铺在洁白的枕上，不摸也知道是软的，一点都不扎人。怕池清宥不自在，他翻身面对另一边，和池清宥背靠背。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只有钢筋震动发出的弹珠声间或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成了唯一的生气。
不知道躺了多久，池清宥还是睡不着，旁边的人存在感太强了。他微微调换了一下姿势，抻了抻麻木的腿。
“还没睡着吗？”姜钰小声问。
池清宥以为自己影响了他睡觉，不敢动了：“嗯，睡不着。吵到你了？”
“没有，”听他说没睡，姜钰便用正常音量道，“失眠了吗，在想什么？”
池清宥感受着身后的热源，说：“没，只是想起之前在启安上学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