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市连续下了几日大雪后,路面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铲雪车不间歇的工作着。
外面的行人肉眼可见变少,裹挟着冰霜的寒风一吹,连坐在车厢里的人都不免瑟缩一阵。
黑色的车子走走停停,因积雪导致的拥堵路况耽误了男人的行程。
Enoch把平板递给后排的江聿闻,不敢吭声。
屏幕上停留着一则新闻,痛批江氏集团毫无人情味的行事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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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前,邢言奉命处理开发区老人搬迁问题,该有的审批报告单、补偿评估单都出示了,可对方依旧油盐不进。
本来只有他这一户“钉子”,谁曾想因为老人的执拗反而让原本答应的几户动容。借由老人拱火,坐地起价,事情越搞越复杂。
几近八十的大爷被说烦了,从家里拿了把扫帚出来赶邢言。
邢言好说歹说,让老人家不要动气,价格都是可以商量的,却被人家破口大骂。
说他拿着个鸡毛当令箭,说他们这些商人掉钱眼里了。
越骂越难听。
邢言见他情绪激动,想拦下他手里的扫帚,不料老大爷见他动作更是心一横,嚷嚷着说要找根绳儿吊死。
邢言害怕闹出人命,这事不了了之。
哪知道没过几天,淮市民生日报直接把这闹剧登了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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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聿闻冷眸看着一段段讨伐他的文字,波澜不惊。
这倒没什么,自他坐上这一把手的位子,再难听的话他都听过。
无非是些嘴上功夫,到了他跟前,他可从没见过硬气的。
唯一棘手的是这次报纸抓着那老大爷做文章,非说江氏集团草菅人命。
股票一夜暴跌,江家那几个不安分的借机开始找事。
“还要开多久?”江聿闻摘下金丝眼镜,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
接到老爷子的电话就从公司出发往大院赶,走了一个小时却连市中心都还没开出。
江聿闻的耐心即将殆尽,Enoch及时提醒道:“前面道路疏通了。”
江聿闻:“王伯,开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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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大院时已经临近半下午,冬日天黑得早,现下大院里点着几盏幽黄的灯。
江聿闻一袭大衣在风中飘荡,步子却依旧沉稳,扫了眼院里停着的两辆车,那双薄唇露出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笑。
“来了,总算来了。”
坐于大堂左侧的男人起身,双手背于身后,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江聿闻轻笑一声,语气散漫:“老爷子这儿还挺热闹。”
除却刚才起身的男人江贤游,左侧还坐着一个年轻人,是江聿闻的大堂哥江绍贤;右侧圈椅上分别坐着他的二堂哥江城泽和三堂哥江城炳。
老爷子江鸿霖正坐主位,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似乎在等着他们谁先开口。
江聿闻寻了个位置坐下,双腿闲散地交叠着,抿了口刚刚倒上的热茶。
“老爷子,这茶叶不错。”
江鸿霖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
这小子倒还有闲心开玩笑。
江聿闻不动声色,久了,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江绍贤将一叠纸质报纸砸在木桌上,“小七,看看。”
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
江聿闻噙着笑,“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你这次手段落人话柄,公司股票一夜大跌,旗下很多项目都受到波及。我们也是为公司好,才想着来老爷子这里看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江绍贤说完,看向主位上的人。
“要说这影响公司形象的事——”
“二堂哥好像做的不少吧。光是替他收拾烂摊子我都费了不少精力。”
江聿闻挑眉看向江城泽。
这两家同气连枝,倒显得他像个外人了。
矛头指向任意一方,对方都不会好过。
果然,江聿闻话音刚落,就见江绍贤脸色不妙。
江聿闻笑笑,并不想在这儿与这些人浪费时间,“事情出来不过一天,这么着急问罪倒是显得我们兄弟间感情生分了。老爷子年纪大了,不必事事叨扰。总归不是什么大事,我处理问题你们还不放心?”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诘难倒真显得他们咄咄逼人了。
江绍贤吃了个闷亏,看了眼上座的人,不语。
老爷子气定神闲喝了口茶,良久才不紧不慢开口:“好了,小七既然说不打紧,就都先回去吧。别还像个没长大的似的,动不动就跑来我面前告状。我岁数大了,不比得从前,现在就喜耳根子清净点。”
“是,都是我们太担心公司才自乱阵脚。”江贤游说,“爸,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
老爷子点点头。
那四人便同时起身离开大堂。
江聿闻见他们离去,拍了拍衣摆,也向老爷子作别。
“小七,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江聿闻顿了下,举步上前。
“真没什么事?”江鸿霖问。
“小事。”
“你眼里是小事,稍一出错就有人揪着你的辫子。”老爷子语重心长道,“我信你的能力,但并非所有人都对你心悦诚服。这集团初期虽是你父亲一手建立的,但因着我的原因几兄弟都想分一杯羹。我本意也是兄弟间相互扶持得好,可人总归会有异心。”
江聿闻没说话,细细琢磨着他的这番话。
江氏集团是江聿闻父亲江少渊一手打下的江山。刚开始因为创业艰难,少不了江鸿霖在其中帮扶。后来集团大了,江鸿霖想着帮帮那没本事的老大,就让江贤游在公司里当了个挂名董事。谁知他儿子和老二家两个是有野心的,进了江氏,天天就盯着江聿闻。
江聿闻的手段向来雷厉风行,事情处理也是干脆利落。
这好不容易抓到一次机会,那几人哪会轻易放过他。
一杯茶饮尽,老爷子从圈椅上下来,江聿闻顺手把一旁的拐杖递了过去。
江鸿霖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母亲先前找过我。”
江聿闻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倒也是关心你,你是时候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嗯。”
江聿闻应声,却是道不尽的敷衍。
他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口舌,索性由他们去折腾。
“回吧。”老爷子拂拂手,径直走向里堂。
江聿闻转身离开,脚刚踏出大堂,江少渊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去大院了。”
“嗯。”
“结束了?”
“嗯。”
“这些人动作可真快。”江少渊浑厚的声音不怒自威,“老爷子没为难你吧。”
“没多大事。”江聿闻抬头看了眼天上飘落的雪花,滞于空中,似那绸线绣成的屏风,隐隐阻拦着视线,“他们倒是心急了点。”
江少渊没再多说,话锋一转:“空了回老宅吃顿饭,你母亲天天念叨你。”
江聿闻“嗯”了一声,见Enoch下车为他开好门,索性挂断电话。
一门之隔,外头的寒气戛然而止。
领夹受热瞬间起了一层水雾,骨节分明的手指拂拭一番,慵懒地靠于窗前。
“江总,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江聿闻侧眸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语气闲散问他:“你的想法呢?”
Enoch顿了顿,深思熟虑回答:“我倒觉得虞小姐的建议未尝不可。”
“说下去。”
“虞小姐心地善良,看问题的角度与我们不同。现在媒体不过是揪着我们没有人情味儿这点大做文章,虞小姐的建议恰恰符合大众心理。”
江聿闻摩挲着那枚领夹,好半晌才出声:“就照她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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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Enoch照虞念当初的建议提醒邢言联系老人子女,江聿闻没阻挠,将期限放宽任由他们处理。
那片辖区临近旅游景区,老旧房屋本就在改造范围之内,开发项目也是围绕旅游景点进行商业化建设。
项目工程一再放缓,成本便又提高了。
不过好在,从老人子女下手倒真成为问题解决的切入点。
老人本来对搬迁问题没多大想法,只不过其他人都搬了,安置点又不在一处,觉得以后日子太孤独。和子女说,子女因为工作也没放在心上,只说有补偿搬就是了。老人觉得被忽视,一下子死脑筋,想整出点事获取关注。
邢言联系子女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对老人的忽视,商议以后多回家探望老人,这事得以解决。
最有趣的当属民生日报,第二日依着情况转头又把江聿闻大肆夸赞一遍,说他是“良心企业家”。
江聿闻看着那几个字,轻笑出声。
良心?
他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夸奖。
整件事情下来,独独邢言一人受伤。
邢言奉命办事,平日里也算尽心尽力,最终却落得个“没心肠”的名头。
江聿闻还需要他,最后索性把他调去分公司当了个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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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江聿闻回别墅时心情明显好转。
寻了虞念半天,发现她蹲在客厅的那个大水缸前。
他的右手半搭着黑色大衣外套,趿着拖鞋慢步走到她身侧。
原本空空荡荡的水缸里,此刻多了几条鱼。
女人看得认真,不曾察觉身侧的人,直到江聿闻开口,他看见她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
“吓到了?”
虞念缓过神起身,扬起笑看向他,“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江聿闻揉了揉她的头发,抬手指向那几条鱼,“你买的?”
“我看这里空空的,问了张妈,她说可以。”
“没有怪你的意思。”
虞念见他神色温柔,也来了兴致,“老板说孔雀鱼很好养活,呐,这条是蓝尾礼服,这条是白尾礼服,还有那几条是蓝缎带……”
她一一指给他看,“是不是很漂亮?”
江聿闻唇角微勾,看着她笑笑却不说话。
“这种鱼虽然好养活,但我不在庄格的时候还是得麻烦你照顾一下。”虞念转头,右手悄悄勾住他的臂弯,带着点撒娇意味,问他,“你听见没?”
江聿闻垂着眸子,似笑非笑,“这就开始使唤我了?”
“顺手帮忙而已。”虞念不确定他的话是不是认真的,试探道,“你不会这么冷漠吧。”
江聿闻伸手搂过她的腰,故意打趣:“那你最好盯紧点。”
“为什么?”
“因为你要是不在,我会想办法让它们死快点。麻烦。”
“江聿闻。”
虞念生气地撇开他,快步跑上楼。
江聿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轻笑几声,闲庭信步跟了上去。
虞念换好衣服,正打算去浴室洗漱。
途径门口,见江聿闻轻倚门框,好整以暇看着她来来回回。
她嗔怪睨了他一眼。
江聿闻忽然把大衣抛到沙发上,大步上前拦腰搂住她。
“气性越来越大了。”
虞念故意哼了一声。
江聿闻被她反应惹笑,薄唇凑过去点了下她的耳垂。
“有好消息,想不想听?”
被她打岔,原先回来就准备告诉她的事还没找到机会说。
虞念没动,声音听起来兴趣缺缺:“你能有什么好消息?”
“那就是不感兴趣了。”江聿闻撩起她的发尾,轻叹口气,“既然这样,那开发区项目处理结果你肯定不想听。”
“有结果了?”她猛地转身。
“嗯,解决了。”
按江聿闻之前的态度,他没必要特地与她说公司的事,故意提起,肯定是与她有关。
虞念满怀期待等他说下去,江聿闻却蓦地不再开口。
“你故意吊我胃口。”
江聿闻终是没忍住,低笑一声:“又想知道了?”
他发觉自己是越来越喜欢逗她了。
“依你的建议办了。”他说。
虞念明显一怔,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