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淮笑着看向她,“倒不是故意,只是见你跟着,想起我们还有旧约,于是就带你来这了!怎么样?是不是如琪花玉树美不胜收?”
沈安宁一边随处看了看,一边点了点头,她一身和这春三月相映衬的青粲色襦裙,配着淡黄色的披帛,头上两只对称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方景淮看着她四处看的模样,自己也未曾察觉地笑了笑。
沈安宁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停顿了片刻,道:“你似乎总有开心的事?”
方景淮转身走向梨花园深处,“这三千烦恼丝,总要寻个时间放一放的,总是带着,人都要被压坏了!”
沈安宁看着他没有言语,他又接道:“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这美景难求,沈姑娘!要不要一同前去游乐?”
沈安宁想了想,跟了上去,两人一路交谈着,一前一后地往梨花园深处走去。
忽然方景淮道:“说起来上次去牵我的马时,见旁边有一匹少见的好马,体格较寻常的马较大,看起来也结实,应该就是草原上养出来的马吧?”
沈安宁一顿,这才想起来是上次将他带回府时连带着他骑得马也牵了回去,和‘三妹’养在一处,他说得应该就是‘三妹’。
“是!”
“难怪要向杞国要马,这草原上养得马确实不一样!”
沈安宁闻言抬头看向方景淮,见他没有回头,也没作声,看来他也并不是丝毫不关心朝堂之事。
“对了!那马可有名字?”
方景淮问了话后久久未听见身后的声音,便回过头去,见沈安宁正看着自己,于是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沈安宁摇了摇头,“没什么,它叫三昧!”
“三妹?”方景淮忍不住笑了笑,“这么强壮的马,为何要叫三妹?”
沈安宁无奈的解释了一番,“是三昧!钱将军将这匹宝马送给我时,问我要取个什么名字,我当时正好和张叔在喝赤州醉仙楼有名的三昧酒,就随口给它取名叫三昧,谁知他们叫着叫着就把它叫成了三妹,我也懒得解释,就由得他们叫它三妹了。”
方景淮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沈安宁看着他,眉眼也微微弯了弯。
两人就这样聊着,很快就到了梨花园深处,看清了眼前景象,倒让沈安宁十分意外。
原来此处还有一间小的酿酒作坊,方景淮径直走了进去,沈安宁在屋外站了一会,回头看向园中,果然是风光旖旎,在她欣赏美景时,方景淮已经拿出了两小坛酒。
沈安宁回头,见他递过来一坛,看了他一眼就接下了,随后一边坐到了檐廊下一边问道:“原来这园子是你的啊?”
方景淮看着她笑了笑,也在她身旁不远处坐下,“不是我的,是五哥的!”
沈安宁喝了一口后,问道:“一株雪?”
方景淮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这是偷酒喝啊?”
“偶尔一两回,不妨事!”方景淮开了酒坛,“况且他那么多产业,这些细枝末节哪能都记得?”
沈安宁看着他,忽然笑道:“要是到时候你被抓了!我还算仗义,看在这坛一株雪的份上,可以允许你说还有个同伙!”
方景淮也笑了,两人碰了一杯,随后都沉默了许久。
沈安宁暗自思忖了良久,最后道:“听说你要离京了?”
方景淮喝了一口酒道:“是啊!”
沈安宁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闷,抬起酒坛喝了一口酒,方景淮歪着头看向她,“你不生气了?”
沈安宁撇了他一眼,她一开始想明白方景淮只是为了离开洛京接近自己时,确实很生气,可后来细细想来只觉得有些心疼,“有什么好生气的?”
方景淮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既然知道那是三郎的人,那想必也想到了圣上的意图吧!”
沈安宁没想到方景淮会主动和自己说这个,回头确认了一眼,见他确实没有在玩笑,才将目光放回手中的酒坛道:“圣上召阿爹带着家眷回京,又故意在宫宴上将我点出,连皇后娘娘都觉得圣上召阿爹带着家眷回京,是想为未来东宫选太子妃,却没想到圣上只是想将我和阿娘困在洛京,为此来让牵制阿爹。”
沈安宁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方景淮,“圣上这一朝本就外戚当道,又怎么会为将来的太子再安排一个邵贵妃或是……陆太后呢?”
既然如此,那一开始就受方承尧安排接近自己的方景淮,必然不在方承尧瞩意的太子人选中,沈安宁看着表情没什么变化的方景淮。
方景淮歪着头看向她,明白她在想什么,抬手将酒坛举到自己面前,道:“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我向来没什么凌云之志,比起位高权重,青山白云更令我向往。”
沈安宁侧头看着他没有说话,方景淮迎上了她的目光,两人目光都没有回避彼此,片刻后,方景淮最先开口,表情却不似往常那般玩笑,“最开始我是受圣上之命,前去扰乱三郎的计划,来换取阿娘留在这世间的那些画。”方景淮顿了顿,眼眸低垂,“也想就此带着阿娘的画离开洛京……”
沈安宁沉默了片刻,“如今成真了!我是不是也算是做了好事一件!”
方景淮看了沈安宁片刻,随后似乎有些舍不得地将目光收回,又恢复了往日的玩笑模样,“是啊!”
方景淮顿了顿,看了一眼一旁的沈安宁。
沈安宁喝了一口酒,想起一直想向他解释的梁府灭门一事,“你真的是因为和圣上的交易才去福星楼的吗?”
方景淮顿了顿,点了点头。
“那城门上呢?”
方景淮知道,原先的谎话骗不过沈安宁了。
“是因为你觉得二十年前梁府灭门一事有我阿爹的一份?”
方景淮看着手中的酒,“我阿娘在闺中时是洛京有名的画师,所有来向她求画的,不管贫穷富有,只要她有空闲就会答应,她的一生虽然短暂但画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人,她和我说起过,她第一次见圣上是在太后为皇子们选妃时,那天她出门晚了在选妃所在的殿外回廊处遇见了同样来晚的圣上,或许是那时动了心,虽然得偿所愿地落选了,但后面明知道圣上是想要用梁府来对抗太后,她还是心甘情愿走进了后宫,她一直很自责,觉得是自己害了梁府,所以当圣上要将她接出冷宫时她也不愿,只带着我和梁妈妈一直住在冷宫,我知道她那是在赎罪。”
方景淮缓缓抬头看向沈安宁,“梁府被灭门一事我一直都知道谁是真的凶手,只是镇北侯虽不是自愿但也参与其中,不过你放心!镇北侯驻守平川,他有多重要我知道,况且就我也不能对他如何。”
沈安宁看着他,“梁府不是因为废太子谋反案而被灭门的?”
方景淮点了点头,“圣上在选妃时并没有选上阿娘,是后来登上大位后才想起阿娘的,现在想来或许是看中的并不是阿娘,而是当时身为中书侍郎的梁磊和工部侍郎梁庭。”
看来圣上一开始就想摆脱邵陆两家的控制,选择了中间的清流梁府想去抗衡,导致梁府被邵陆两家陷害满门被抄。沈安宁看着方景淮,“你身上的毒……是在冷宫时中的?”
方景淮侧头看了看沈安宁,苦笑道:“你也听见传闻了?传闻说是我阿娘给我下毒,是吧?”
沈安宁沉默了片刻,方景淮又道:“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尤其还是罪臣之女,日子并不好过,被克扣吃食是常有的事,时间一久,是人都会有些疯魔,只是……圣上或许也会愧疚!刚开始还会派人偷偷接济,后来……许是政务繁忙,忘了还在冷宫的我们吧!很久才会有一顿好的,所以许久没看到精美的点心时,阿娘以为是圣上终于想起了我们,还特意留给了我,只是谁也没想到点心里有毒。”
沈安宁安静地听他说着,“是……圣上吗?”
方景淮眼眸低垂,并未回答。
沈安宁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只能拿着自己的酒坛碰了碰方景淮的酒坛。
方景淮一怔,抬头看着沈安宁的侧脸。
沈安宁喝了一口酒道:“离开了也好!那我便祝你此去一路顺风,此后一生顺遂!”
方景淮看着沈安宁,想对她说的话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好啊!借你吉言了!”
方景淮将自己的目光从沈安宁身上扯下,抬头看向眼前的风景。两人就这样一同安静地看着如画般的美景。
忽然沈安宁仰头饮了一口酒,就起身走入园子中,从一旁折下一根梨树枝,就着纷飞的梨花开始舞起了树枝来,她枝法凌厉,枝到之处带起一片雪白的花瓣。
方景淮看着眼前的沈安宁,明亮的眼眸中慢慢蓄上了深情,举着酒在空中对着舞树枝的沈安宁轻轻一碰,低声道:“愿你一生顺遂!”
就在沈安宁方景淮两人欣赏梨花园美景时,方承尧已经辞了群臣,来到了后宫嫔妃们所在之处,先是看了一眼苏映婵,见她面色还好,才走到了太后身旁落座,又免了众人的礼,赏了酒。
高太妃身旁坐着苏映婵,见她咳了两声,关心道:“可是旧疾又犯了?要不要叫医师前来看看?”
苏映婵轻轻摇了摇头,“多谢太妃关心!不妨事!”
这边的动静不大,但身在高太妃身旁的太后自然是听见了,侧头看了看苏映婵,懒懒道:“淑妃近日看起来似乎是好了许多!”
太后一直不太喜欢苏映婵,这个高太妃自然知道,于是低着头没再作声,倒是方承尧也闻声看向了苏映婵,道:“若是有什么不适一定不要勉强,一定要告诉朕!”
苏映婵点了点头,谢了恩。
太后身后的白雪看了一眼底下的邵暮,随后道:“圣上!太后娘娘!想必淑妃娘娘是因为晋王殿下的事,整日忧思所致,淑妃娘娘身为人母难免为人担忧!”
太后侧头看了一眼白雪,却没有说话。
方承尧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苏映婵,近来医师们的话语又涌上眼前,又看向远处不知何时过来的方景渝,暗自思忖一番后,方承尧向太后道:“近来因为淑妃的病,六郎去封地一事一再耽搁,如今朕想先留他在京城住下,待成了亲后再去封地。”
太后看了一眼苏映婵,点了点头,“圣上决定便是!只是不知圣上看上了哪家的小姐?”
方承尧道:“朕记得国子监祭酒文和的长女,今年年满十八了?”
文和向来迂腐,一心只有圣贤书,更是邵陆两家都不靠,至于这位文小姐,太后想了想,片刻后才想起这位文小姐是谁,此人相貌和才学都算不上出众,为人又安静,太后点了点头,“圣上看上的,想必六郎会喜欢的!”
方承尧笑着看向苏映婵,苏映婵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远处,儿子正满脸笑意不知在看谁,于是回道:“回圣上!文小姐自然是很好,只是六郎年纪还小,不如再等两年?”
太后轻笑一声,身旁的白雪道:“淑妃娘娘!这做娘亲的总是觉得孩子还小,也怪不得娘娘,晋王殿下如今也到了弱冠之年,不如让他自己前来说说?”
方承尧看了一眼方景渝,又看向苏映婵,道:“不如叫他来问问?”
苏映婵眉头微皱,见白雪已经吩咐下去了,自己也不好再阻拦。
方景渝上前问了礼,随后有些担忧地看向脸色有些难看的母亲,这时太后道:“圣上给你指了门婚事,是国子监祭酒文和的长女,不知你怎么想?”
方景渝闻言一怔,随后看向方承尧似乎在确认是否是真,在确认了以后,方景渝才道:“回父皇!儿臣已有心爱之人!不想耽误了文小姐!还望父皇谅解!”
此话一出,太后眉头微皱,抬眼看了一眼江秋妤身旁的空位,白雪却侧头看向了一直盯着方景渝的邵暮。
方承尧却是高兴道:“是吗?说说是哪家小姐?”
方景渝抬头道:“镇北侯府的侍女,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