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寝宫前的守卫是陌生的面孔,商云鹤站在台阶下抬头往去,大开的殿门,似乎在等待着谁。
商云鹤抬脚一步步走上去,平常伺候陛下的宫人全都没了踪影。
“父皇。”
商云鹤站在空旷的殿内,除了商尧,竟无一人。
商尧冲他招招手:“鹤儿,过来。”
商云鹤上前,坐在一旁的,面色平淡的望着他。
“魏大人和萧将军怎么没陪着父皇?”
“碍眼。”
商尧懒散的靠着,目光紧盯着窗外。
“父皇,这是云谏从杨成显家搜出的信件。”
他伸手将信递给商尧,商尧眼神却未移开片刻,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窗外吸引。
商云鹤只好收回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日夜交际之时,昏暗中掺杂着雾霭霭的蓝,模糊中带着沉闷。
商尧看了许久,才缓慢开口:“火灭了吗?”
商云鹤眼神微垂,略带哀伤的道:“灭了。”
“老二呢?”
“云谏在长昭宫。”
商尧侧头望着他,神色平淡:“别担心,朕不会处罚他,毕竟是朕让他去做的。”
商云鹤眼神震动,随即恢复平静。
“你想不想知道朕答应了他什么?”
商尧语气飘忽,慢条斯理的开口:“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商云鹤抬头,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易,能让商云谏听从商尧的命令。
“他不是朕的儿子。”商尧轻描淡写的道:“他并不是你弟弟。”
商云鹤瞳孔蓦然放大,“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知道的人也不多,可是他似乎并不想让你知道。”
商尧轻咳一声,继续道:“大概是怕你知道后,不要他了吧。”
商云谏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他恨不得把自己和商云鹤绑在一起,根本不能容忍他与商云鹤之间的关系被斩断,或许血缘关系在他眼里是最紧密的纽带。
“你看起来好像并不在意。”商尧见他也只是震惊了下,并无其他表情。
“血缘并不代表感情。”商云鹤淡淡道:“若是血缘有用,父皇也不会两次推我入水。”
商尧笑了下:“朕不懂你在说什么。”
“小时候,儿臣两次落水,是父皇做的吧。”
商云鹤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事,他怀疑过母后,怀疑过商云谏。
可自从知道魏衍和商尧的关系后,才猛然发现,一切竟然是商尧做的。
“第一次是为了离间母后和淑妃,第二次是为了离间我与魏家。”
商云鹤的语气很轻,他早已不在意事件的真相是什么,毕竟生在皇家,由不得他。
商尧满不在乎的道:“理由呢?”
“魏衍。”商云鹤道:“第二次儿臣落水的地方很偏僻,可他为何偏偏出现在那里,肯定不是巧合。”
商尧没有在说什么,沉默有的时候就是答案。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没有办法抗拒,人的生死有时候也是注定的。”商尧盯着远处,语气间尽是落寞:“就像老二,他的命无法改变。”
商云鹤怔了怔,轻声开口:“父皇明明不在乎云谏的死活,为何留下他。”
“一开始,他的死活朕确实不在意。”商尧直接承认:“只是后来他与你似乎还有些用,暂且留下来而已。”
商云鹤心头一阵冰凉:“现在呢?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他?”
商尧低声笑了,瞥了他一眼,半开玩笑道:“如果朕还是要他死,你舍得吗?”
“不舍得。”
商云鹤根本不在意,不在意他和商云谏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无论发生什么,商云谏永远都是他弟弟,他依旧会护着他。
“所以,选择权在你。”商尧长叹一口气,声音不带半分情绪:“以后你自己管好他吧。”
没有预料到商尧会如此说,商云鹤不免有些疑惑,商云谏可是宁妃与他人私通的孩子,对皇室来说就是极大的耻辱,商尧真的会放过他?
“俣州的事,萧旭会处理,你不必担心。”商尧双眸冷清清的盯着渐起的日光,“如今杨家已倒,至于魏家需要你自己处理了。”
“是因为父皇不舍得对魏衍动手吧。”
商云鹤知道如果商尧愿意,他完全可以趁着这次把魏家顺带解决。
不过是顾忌魏衍,舍不得自己做那个坏人。
“大概吧。”商尧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瞬间又消逝,平淡道:“其实,朕恨不得他死,可是他死了,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
“现在也好,朕要死了。”商尧笑了:“麻烦事就留给他吧。”
商云鹤不知该说些什么,商尧和魏衍的事,知道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早已无从得知,就算有人知道,也全是闭口不言。
他没有心思打听长辈之间的爱恨情仇,往事随着时间消散便是宿命。
“今日,你就待在这里,陪朕一起等天黑吧。”
商尧定定望着窗外,神色缓和,慢慢闭上眼睛。
“父皇,杨成显的事……”
“有人会处理,你就不要蹚浑水了。”
一整日,商云鹤都陪在商尧身旁。
期间,李元告诉他,商云谏一直待在长昭宫,哪里也未去,商云鹤这才放下心,叮嘱李元派人看紧他。
今日,格外奇怪。
商云鹤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虚不定,太安静了,一直没有其他人来过。
他回头看了眼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的商尧,想不通他在盘算什么。
杨成显的事定然会引起朝中震动,与他联系密切的官员此刻恐怕正惴惴不安。
可商尧却平静的让人猜不透,他似乎不在乎外面发生了什么。
商云鹤只希望,商云谏可以老老实实待着。
夜色降临,殿内的烛火燃起,漠然的身影映在窗前。
商尧无意识的敲着手指,眉头紧缩。
等了许久,终于有人来了。
萧旭最先走进来,一身血腥,锋利的目光在见到商尧后才有所收敛。
“陛下,叛贼已全歼灭。”萧旭径直走到商尧身边,俯身道:“朝中大臣也已安抚。”
魏衍紧随其后,却未上前半步,只是盯着商尧。
商尧微微点头,摆摆手,萧旭立刻俯身退下了,走的时候把魏衍也拽了出去。
商院鹤看向商尧,“父皇?”
商尧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个红色的丹药,指尖捏着,烛光下晶莹剔透,毫不犹豫的吞了下去。
他转头望着窗外,凄凄的月光冷冽冽的撒在窗边。
许久,商尧眉心微皱,看向他:“还有最后一件事……”
嘴角渗出血丝,他剧烈的咳嗽了一声,吐出大片血迹。
商云鹤忙上前,意识到刚刚他吃的丹药有问题,慌乱道:“怎么回事?父皇你吃了什么?”
商尧的身体开始发抖,他从怀里掏出另一半虎符,握着商云鹤的手,塞进他的掌心:“以后……靠你自己了……”
一句话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商云鹤低头看着手中的虎符,沾着血的权力,这意味着……
商尧靠在榻上,脸色苍白的吓人,和刚刚判若两人。
他是自己求死。
商云鹤垂下眼眸,快步走了出去。
“舅舅。”商云鹤站在殿门口,盯着两人,身上的血迹格外显眼。
魏衍脸色煞白,匆忙跑进殿内。
萧旭还站着未动,他的目光落在商云鹤手中的虎符上,神色闪过一抹哀伤,又恢复平静。
走到商云鹤身前,萧旭道:“恳请殿下允许末将多留一日,为陛下送行。”
商云鹤漠然点头。
“谢殿下。”
商云鹤抬头看向沉沉的夜空,一切都结束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商云谏,也只能与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商云鹤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商尧说的对,命运无法抗拒,那就大步向前吧。
长昭宫一如既往,李元见他回来,忙迎上来,瞥见他身上的血迹,吓得脸色都变了:“殿下……这……这……这是怎么了?”
“没事。”商云鹤未做停留,寻找着商云谏的身影。
商云谏跪在殿内,垂着头,一动未动。
商云鹤把带血迹的衣衫换掉,示意李元关上殿门。
听到商云鹤的脚步声,他也没有反应。
直到商云鹤走到他身前,半蹲下来,叹气:“跪了多久?”
商云谏抬头,眼神阴沉:“皇兄不要会错意,我不是在认错。”
“你……”商云鹤无奈,倔脾气,“起来吧。”
商云谏未动,“皇兄想要的,已经得到了,是吗?”
“是。”
商云鹤眼神灼灼,期望已久的东西终于落在他的掌心。
商云谏嘲讽的笑了:“看来,我想要的,永远得不到了。”
他起身,抬手捂着自己的脸,笑的有些凄凉,曾经说要带他离开的那个人,被永远困在了这里。
“抱歉,打了你。”商云鹤想起自己的冲动,“还疼吗?”
商云谏用一种复杂的神色盯着他,“不疼,皇兄若是多打几次,我或许会很开心。”
商云鹤当他又在胡闹,道:“好了别胡说了,不过,你必须搬出去,这件事没的商量。”
“明白。”商云谏没有在纠缠,过快的接受,令商云鹤面露疑虑。
他刚要开口,商云谏打断了他:“我对皇兄而言还有用,所以才留我在京城,皇兄直说吧,是要动魏家吗?”
商尧不杀他,是因为让他成为抹杀杨家的刀。
商云鹤留下他,又是想除掉谁呢?
“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事情结束后,你便不能留在京城。”
商云鹤一丝被揭穿的尴尬都没有,反而很欣慰,“你可以选择拒绝,我不会勉强你。”
商云谏冷声笑了,他从来都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