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齐王府。

陆砚端这几日心里一直不踏实，自从那日沈自和说沈清宁不在府里后，两人商议了一宿，最终一致认为这是除掉这人的绝佳机会。

只是一连几日派出去的人始终没有消息，不得已昨夜又派了一拨人出去，刚刚回来却说，沈清宁生未见人，死未见尸，倒是自己第一次派出去的那二十来个人被发现全部死在了树林里，这让他大为震怒。

正暗自生着气，便听人来报：“殿下，沈大人在外求见。”

“嗯，让他进来。”

陆砚端应了一声，下人出去不多时，沈自和匆匆走了进来。

“殿下，怎么样了，这回有消息了吗？”

沈自和满脸倦色，看样子是一宿没合眼，落座后便迫不及待地问。

陆砚端微眯着眼打量了他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沈大人生了个好女儿啊，我竟不知道七姑娘居然如此本事，生生折了我二十多个人。”

沈自和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过了好久才喃喃开口，“这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会有这么厉害？”

他虽然知道沈清宁会些拳脚功夫，但完全没想到她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姑娘能一下杀得了那么多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柔弱？哼！”陆砚端一拍桌子，“这么久了，沈大人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此事？”

沈自和抹了把头上的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此时，他已经不能再说自己知道沈清宁有些身手的事了，陆砚端疑心极重，说了只会让他怀疑是自己刻意隐瞒。

“不瞒殿下说，那丫头平日在府里隐藏的极深，莫说是我，恐怕府里的人都被她的外表蒙骗了。”

陆砚端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么要紧的事，你居然都能疏忽了，若是早知道她身手如此了得，那我肯定要另派他人去，现在好了，不止被她跑了，还白白损失了二十多个人。”

沈自和低着头不敢回话，生怕哪一句说错了，惹来对方又是一番埋怨。

陆砚端握着拳思索良久，又道：“若是叫她回来，以后再想动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眼下，只能将她私自离府遭遇不测的消息传开了，最好能做实了她死在外面这件事。”

“殿下的意思是？”沈自和一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惊得心里突突直跳。

“不错。”陆砚端活动了下脖子，咬牙切齿道：“虽然不知道她此番外出去了哪里，但想让她去哪里，还不是沈大人你一句话？”

沈自和表情凝重，犹豫道：“可是若是她中途突然回来了呢？”

陆砚端冷笑一声，语气阴恻恻，“回来又如何，一个私自外出，又被贼人掳走几天的未出阁女子，和死了又有何区别？”

沈自和听罢终于明白了陆砚端的意思，在沈清宁回来之前将她私自外出并被贼人掳走、生死不明的消息散播出去，这样即使她还活着，那恐怕也没脸再回来，就算她回来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止岳王府会退亲，就是流言也能逼得她活不下去。

“殿下妙计啊，佩服佩服！”陆砚端会心一笑，忍不住拍起了马屁。

“比不了比不了，谁能有沈大人心性坚忍，谁又能想到，此刻沈大人是在与旁人讨论亲生女儿的生死呢？”陆砚端皮笑肉不笑，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赞赏。

沈自和老脸一红，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大是大非面前，个人生死有什么紧要，莫说是牺牲一个女儿，就是将来殿下有事用得着我的性命，那沈某也定然在所不惜。”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均是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

这边陆砚端与沈自和的密谋沈清宁毫不知情，此刻，她正躺在一座破庙里，身下是铺满了稻草的破门板，右腿被垫得高高的，两侧各夹着一块厚厚的木板。

破庙的门口，一身粗布灰衣的年轻女子，正拿着不知哪里捡来的破烂扇子，不停地朝着火堆左右摆着，上面架着的烂了口的瓦罐里，热气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苦味从里面飘出，散的整个庙里都是。

沈清宁呆呆看着女子忙碌的背影，心里既庆幸又愤怒。

那日她逃到树林里后，利用树木遮挡的便利，顺利解决掉了跟上来的几个蒙面人后，正欲朝着另一个出口走去，却不小心掉进了抓野兽的陷阱，最糟糕的是她的右小腿还被陷阱里立起来的木钉扎穿，身上本就受着伤，一路上与那些人周旋时就失了很多血，后来终于挺不住晕了过去。

多亏被人救了，否则自己现在早就因为失血过多，成为了野兽的腹中餐了。

女子将瓦罐里的汤药过滤到旁边放着的一个碗里，端起碗转身朝这边走来。

“你醒啦？”

沈清宁点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嗯，这是在哪里？”

“这是忽叶山的山神庙，虽然破了点，但好歹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女子神色平静地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草药递到她嘴边。

沈清宁双手接过，“我手没事，自己来吧。”

女子轻轻笑了笑，小心地将药和勺子放在她手中。

通过交谈，沈清宁得知女子名叫宝珠，是山下田家村的村民，父亲是村里的大夫，她自幼跟着父亲学习，也懂些医术。

几年前父母相继去世，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被村里的一个地痞流氓惦记上了，某天夜里，那小地痞吃醉了酒偷偷溜进她屋里，想要强占了她，被她失手砸死，慌不择路的宝珠连夜将地痞拖进家门口的河里，又不敢再回家，后来发现了山上的一处破庙，自此便在这里安了家。

沈清宁听了宝珠的遭遇感叹她的坦诚的同时又十分佩服，一个柔弱的姑娘在失手杀人后，能不动声色地将尸体处理了，还能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庙里一住就是几年，其心智真的不简单。

“我们相识不久，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我下山后去告发你吗？”沈清宁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宝珠淡然一笑，顺势在她旁边坐下，“你会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吗？”

“应该，不会吧。”

“所以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我也在这里呆够了，与其像鬼一样要这样暗无天日的过一辈子，倒不如被官府抓了痛快些。”

日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在了宝珠有些黝黑的脸上，她向后挪了挪身体，将脸藏在了阳光之后，有些高兴地说道：“你知道吗，你是我四年来第一次碰到的人，终于有人跟我说话了，我很开心。”

沈清宁默默听她诉说着这四年来的孤独和无助，正如她所说，她大概是很久没与人说话了一般，恨不得一口气将这辈子的话都说尽一般，滔滔不绝。

山里的天总是黑得比山外早一些，才刚接近酉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宝珠从外面采了野果，又捡了些干柴点起了火堆，两人填饱肚子后便靠在草垛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两人渐渐迷迷糊糊地闭起了眼睛。

忽然，一阵悉悉索索地声音将沈清宁从梦乡里拉了出来，睁开眼睛，狂跳的心脏还没有从梦中的惊险里抽离出来。

借着月光，她看到一旁的宝珠依然呼吸均匀，似是完全没有被庙外面的声音影响到。

沈清宁扑开身上的稻草，拖着右腿挪到门边贴紧门框听去，只听那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人在挥着刀拨草，又或许是蛇鼠虫蚁在贴地而行。

若是蛇鼠虫蚁还好，只怕的是那些要杀自己的人寻了过来，她现在还带着伤，自保都难，更何况还有一个宝珠。

想到这里，她急忙悄悄挪到宝珠身边推了推。

“宝珠，快起来。”

宝珠睡眼惺忪，略带鼻音道：“怎么了，大半夜的你不睡觉......”

“嘘”沈清宁险些被惊出冷汗来，忙捂住她的嘴，比划道：“别出声，外面有人来了。”

宝珠瞬间清醒，翻身起来几步跃到门口，捅开门板上的纸看向外面，良久，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音道：“人还不少，还带着兵器。”

沈清宁默默打量着宝珠没作声，刚刚她翻身至门口的那套动作，轻盈又敏捷，完全不是一个农家女会有的身手，倒更像是个练家子。

“宝珠......”

“跟我来。”不等沈清宁开口，宝珠先一步将她搀起，指着破庙里的那尊泥菩萨身后，“这些人八成是冲着你来的，那菩萨身后有个藏身的地方，你先藏到那里，外面我来应付。”

说着，也不顾她是否愿意，便一把将她塞进了菩萨身后的凹陷处，拿稻草塞严实后便躺回先前躺着的门板处。

“嗵”的一声，原本就破败不堪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得四分五裂，砸在地上溅起一阵不小的灰尘。

宝珠尖叫一声抓起一把稻草护在胸前，门外走进来的几人也被她这一声尖叫吓得愣在当场。

待双方都看清了对面是人后，才终于有人先开了口。

“你，你们是什么人？”宝珠惊慌失措地抱着身体缩在墙边。

来人一手拿着火把，一手赶了赶眼前的灰，冷声问道：“有没有见过一个受伤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