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通道中缓步前行,四周寂静得能听见作战服纤维摩擦的窸窣声。
空气粘稠得如同实质。每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某种半凝固的胶体,带着刺鼻的金属锈味和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
通道的金属墙壁上,零星分布着几处干涸的黏液痕迹。
那些暗褐色胶状物质呈现出奇特的结晶态,表面覆盖着一层极薄的半透明薄膜,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与先前遭遇的那些活性黏液相比,它们安静得令人不安,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某种标本。
白予简的指尖轻轻一颤,一缕银蓝色的精神触须如灵蛇般从指间游出,在空气中划出优雅的弧线,谨慎地探向墙面上最大的一处黏液残留。
光丝尖端微微颤动,释放出标准探测频率的精神脉冲。
这是塔组织规定的标准检测流程。
通常情况下,即便是最低等的异变体污染物,也会对此类刺激产生本能的吞噬反应。然而眼前这团暗褐色胶质物却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完美的静止状态。
与预想全然不同的平静反而让白予简的神经更加紧绷。
他不动声色地增强能量输出,银蓝色光丝亮度骤增,在黑暗中划出锐利的轨迹。
但当强化后的触须刺入黏液核心时,意想不到的现象发生了:接触点周围的胶质开始缓慢溶解。仅在墙面上留下一道奇特的放射状痕迹,如同被冻结的闪电,证明这里曾经存在过什么。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没有能量吞噬,没有形态变化,甚至连最基本的防御性收缩都没有。
但现在明显不是深究的时候。
白予简闭眼凝神,将疑虑暂时封存在意识深处。
既然初步探测显示这些黏液不具有主动威胁,那么眼下最优先的——
银蓝色的精神触须骤然迸发,如同极地夜空中炸裂的等离子极光。
数以千计的发光纤维在狭窄的通道内舒展,每条主干都分裂出数十条次级神经突触。其末端膨大成水母伞盖状的感应器,内部跳动着生物荧光般的脉动光芒,以特定的谐波频率振动着。
呼吸间,浓稠黑暗中便编织出了一张精密的三维神经网络。
空气密度、金属疲劳度、生物电残留……所有环境参数都被转化为神经脉冲反馈回来,在白予简的意识深处重构出通道的全息影像。
最终,这些光丝同时绷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引力场捕获,汇聚在一扇扭曲变形的金属闸门前。
门框边缘爬满暗红色菌丝状增生体。在精神光丝的照射下,它们内部浮现出金属般的网状结构,表面泛着类似淬火钢的冷光,却又带着生物组织特有的湿润质感。
江恪突然跨步上前,作战靴碾过几片散落在地面上的菌丝,发出一连串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声响。
他右手虚握,指缝间骤然迸发出黑红相间的能量流。
那光芒既不温暖也不明亮,反而像某种具有实体的黑暗在燃烧。
“退后些,搭档。”
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感。
随着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危险的弧度,右腿同时后撤半步。作战裤的纤维发出紧绷的摩擦声。
蓄力完成的瞬间,侧踢如同出膛的炮弹,让扭曲的门轴瞬间崩断。随即,整扇金属门板以诡异的角度斜飞出去,重重砸在通道内壁上,激起一阵带着铁锈颗粒的浑浊气流。
通道内部的异变程度远超预期。
覆盖在墙壁表面的生物膜绝非普通有机组织。其半透明基质下流淌着类似液态金属的活性物质,在精神视域中遵循着某种拓扑学规律流动,构建出精密的分形神经网络。
地面上散落的装备残骸则更值得玩味:
一支断裂的通讯器天线斜插在黏液里,顶端残留的半片指纹识别模块仍在间歇性闪烁;
几支用过的镇定剂注射器散落四周,针管内残留的紫色结晶正在缓慢生长,形成细小的树状分形结构;
还有数枚塔组织徽章散落在墙边,其中一枚的六边形边缘已经熔化成液态金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塑形。
江恪用两根手指拈起其中最为完好的徽章。黑红能量如活体般缠绕上金属表面,照亮了凹刻的编号。
“A-714……”他挑眉吹了个拖长的口哨,“A级的精英啊。”
当徽章被翻转时,背面凝结的血迹突然发生异变。
那些暗褐色的固态物质在能量场中开始流动重组,折射出精密的光学效应。无数纳米级的晶体结构在血滴内部自发排列,形成完美的光子晶格。最终在半空中投射出一个残缺的十二面体全息图。
这个几何结构在持续旋转中不断改变形态,时而展开成克莱因瓶的局部曲面,时而坍缩成超立方体的三维投影。唯一不变的是每个顶点都连接着细若游丝的能量通道,延伸向通道深处看不见的黑暗里。
在他身后,白予简缓缓屈膝蹲下,战术手套的纤维于黏液表面擦出细微的“沙沙”声。当指尖与拖痕接触的刹那,那些优雅的银蓝色精神触须突然痉挛般蜷曲,光洁的表面瞬间爬满灰白色的污浊纹路。
传回的影像如同锋利的玻璃碎片直接刺入视觉神经。
幽绿色雾气中,十二名塔组织成员以诡异的同步频率悬浮着。
黏液形成的半透明神经索贯穿他们的枕骨大孔,像操控提线木偶般牵引着四肢运动。
最前方的能力者下颌机械性地开合,似乎仍在重复某项指令,但眼球已经完全晶状化,呈现出昆虫复眼般的蜂窝状结构。
嘴唇仍在机械翕动,似乎还在执行某个未完成的疏导指令,但她的眼球已经完全被乳白色菌膜覆盖,瞳孔消失的位置不断渗出胶状物质。
所有人的抬腿幅度、摆臂角度完全一致,连靴底落地的轻重都分毫不差。
白予简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根本不是行军,而是某种群体复刻。
他甚至能通过触须感知到,这些人的脑电波正以完全相同的频率震荡,就像被同一个意识操控的集群。
猛地抽回手指,白予简看着精神触须带出几缕黏连的神经状纤维,眼神一凝。那些光丝在空气中痉挛般地扭动着,像被钓离水面的银鱼,顷刻间便化作青烟消散。
“他们没有反抗。”
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震颤。
江恪的冷笑在密闭的通道里激起轻微的回音:“或者说,反抗无效。”
他正用指节丈量着墙上的爪痕,三道并行的沟壑在生物膜覆盖的墙面上显得格外狰狞。最深的一道几乎能塞进整个手掌,边缘呈现不规则的锯齿状,像是被某种带倒钩的利器反复撕扯过。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爪痕边缘时,天花板的生物膜突然剧烈收缩。
一团拳头大小的黏液挣脱束缚坠落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向白予简的手腕处。在即将接触终端的瞬间,黑红能量如闪电般划过,精准地将黏液钉在了墙面上。
“滋啦——”
被钉住的黏液剧烈扭动着,表面鼓起无数细小的气泡。
终端虽然逃过一劫,但飞溅的黏液残渣仍在液晶屏上蚀刻出几道扭曲的纹路,使得屏幕上的像素点疯狂重组,最终拼凑出一张模糊的人脸。
“欢……迎……回……来……”
电子音断断续续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每个音节都伴随着通道深处传来的“咔哒”声,像是老旧的打字机在运作。
江恪骤然收缩瞳孔。
在还未收回的黑红能量周围,那些生物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着纹路:无数毛细血管状的线条从四面八方汇聚,全部指向通道深处的黑暗。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神经网络,突然被注入了明确的目的性。
“有意思。”他突然咧嘴一笑,指尖的黑红能量猛地暴涨,如毒蛇般沿着墙壁蔓延。所过之处的生物膜立刻焦黑卷曲。
但更深处,那些纹路仍在固执地指向同一个方向,甚至开始有节奏地脉动起来。
见此,江恪侧头看向白予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怎么说?我们是还要继续,还是返程?”
白予简没有立即做出回答。
只是低垂着眼睫,任由终端屏幕的冷光在银灰色的瞳孔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那些被黏液腐蚀出的纹路正在自主重组,逐渐形成一个精确的导航箭头,同时下方浮现出一行文字:【目标距离 287m 】。
闪烁着暗红色的微光。
三秒的静默后,白予简的胸腔微微起伏,呼出一口绵长的气息。
他迈步的动作干脆得近乎锋利,作战靴踏过黏液覆盖的地面,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这片黑暗。
“跟上。”
声音压在喉底,比平时低沉三分,却带着刀刃出鞘般的锋利。
昏暗光线中,那双瞳孔几乎褪尽颜色,呈现出一种无机质般的透明感。
“别碰墙壁。”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银蓝色的精神触须已在前方无声铺展,交织成一张精密的侦察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