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辰星躲在遮光帘圈起来的空间里,裹着黑,听着乐曲的30秒循环。一遍又一遍,到了极限后自动断开。
倒也不是失望。冒然地打过去,指不定对方刚下了台正和队友聊天。再不济,一身疲惫要去卸妆。哪儿得空接?
抓着枕头角的手紧紧松松,随后一捶,砸出个凹陷来。
毕竟是一时冲动,时寒要是真的接通,自己反而不知所措。不如挂了省事。
柏辰星在心里自我安慰好一会,把理由找全找好,满满当当地填补因未接而带来的空虚感。然后手一伸,开了小夜灯。
看教程看了一半,左上角小窗口那儿徐坤头像就在那儿不住地抖动。
柏辰星点开。
“我靠!学长,我们要发啦——”
对方的声音嘹亮,震得空间内隐隐回荡。若不是遮光帘隔音效果极好,柏辰星真怕影响到旁边麻木工作的林铭。
“你稍微冷静点。”
“冷静个锤子啊冷静,天不亡我徐坤,我就说我的眼光毒辣——走啊,出来喝酒!”
“我在剧组拍戏。不出去,也不喝酒。”
徐坤顿住,像是在消化这意料之外的信息,然后开口:“那你拍多久?冬溯节前能杀青吗?”
“要不了这么久,”柏辰星在线圈本上记好方才看到的步骤要领,“你要是不急,就等我通知。我一定赴约。”
“欸,我这儿都是小事。还是依你的事情为主。”
“怎么一听就觉得你有事瞒我?你要是不说清楚,之后我就不去了。”
“别别别——”
徐坤牙一咬,艰难道,“哎呀,我就想着我们这部剧收视这么好,怎么着也得请剧组人员来个大团圆聚餐嘛。当然,你也知道我和...所以,你懂的。”
柏辰星笔尖点点:“想复合?找我做什么。你不是之前嫌弃过我没经验。”
“今时不同往日,今非昔比,总之,学长你也算半个媒人,有你在,我多少有点底气。”
“你怎么不说有我在,她拒绝你也不会太难看?”
察觉到对面那滞停的呼吸声,柏辰星知道自己猜对了。盖上笔,“你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再告白一次,对吗?”
“...我想追回来,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她会怎么办。如果她还喜欢你,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她走出来了,你说她在顶着众人的注视下该怎么拒绝?甚至,她或许都不会来这场宴会。徐坤你告诉我,你的所有准备里,有包含这一项吗?”
大约是在思考,他没有立刻听到对方的答案。于是趁着空挡调整好坐姿,把枕头放到腰后。
“意外总会比计划提前到来,畏首畏尾才会一无所有。”那头的徐坤哑声说道。
这回轮到柏辰星沉默。
只是这沉默持续时间不长。
“算了算了,其实你说得也对,”徐坤主动打破,自顾自地给双方递台阶,嗓音依旧带点沙哑,“人要喜欢我,哪会叫我自己一个人蹦跶,怎么着都得两头一起使劲才对。”
“......只是我自己还怀念过去,一直不肯放过彼此。”他喃喃道。
“对不起。”
“哎呀,学长,其实我之前就很想说说你了。你到底对不起谁呀,成天到晚地道歉。再说了,你只是点醒我,点醒人而已,这事有错吗?”
有错吗?柏辰星一下子被问住。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错,但道歉就能换来相安无事,何乐而不为呢?以这样的行为处事在娱乐圈行走多年,柏辰星不觉得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毕竟有的时候大众要的,也只是个道歉,最好表面上态度再诚恳点。至于是不是真心也不那么重要。
所以记忆会理所当然地一一回闪,闪晃眼的灯光和恨不得戳到脸上的话筒在此刻的黑暗里无比清晰。真相自然也不重要。
然而徐坤的话显然是把他给揪了出来。
仿佛被触破了皮,柏辰星闭起嘴。他不是感到愤怒和难堪,但细细琢磨,却实在无任何语言可以表达。非要说的话,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有只浣熊在伸爪子挠。疼一点,痒一点,还不够泪水正好留下。
事情泡汤,念着柏辰星还在剧组拍戏,徐坤也不多耽误,利落地挂断,独留柏辰星缓缓回味。
摊开在膝盖的线圈本滑落至床铺自行盖上,柏辰星捡起,连同笔一并放在床头柜。他的目光凝固在陪伴许久的玻璃罐片刻。
他能挺过来。没道理到了现在被回忆击败。只是当下不免还是被影响。按照以往,他大概要开始自省,要反复把这些事犹如开了洗脑循环似的一遍遍播放直至麻木,这样,再遇到的时候,他也不过一笑了之。
然而他终究好似被人从沉重的梦魇里硬生生拽醒。虽说清醒是件好事,但痛苦不曾消减。
于是柏辰星拉开光屏,往鲜红的未接来电处再一次回拨过去。
这次,对方很快接通。
“你刚刚是在忙吗?”
“卸妆。现在准备回公寓休息。”
许是长时间的又唱又跳,时寒的声音喑哑不少,“你呢?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语气有点冲,不好。柏辰星尽可能去回忆过去的相处模式,依照过去的影子开口,“我是说——”
可是话到一半,太过久远的记忆终究起不到任何作用。眼下的他不过是磨花了的玻璃,坑坑洼洼,不似先前的明净。
所以他没再说话。
时寒注意到。灯光一瞬间划过他的眉眼,停了片刻才说:“...不着急。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慢慢来,我们会恢复从前的状态。”
“我们根本不可能回到从前!”
“对不起,我不是有心要和你吵架的。”再说出“对不起”三个字,脑海中骤然浮现徐坤的话,柏辰星扶着额头的手逐渐收拢,“...是我的问题。”
是他的问题。
他期待新的关系,又恐惧失去好不容易获得的联系。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活该遇事这么背!
心底骂了自己好几句,才总算好受了些。柏辰星冷静了会儿,说:“......我不想回到从前。”
直面它,解决它。将自己逼到极点,那些自定义的铁链一根一根地拉断,现在反而有了一身轻松的解脱感。示弱也没什么不好的,以前就这么过来的,以后他也不可能在时寒面前装一辈子。
靠,怎么以前没发现自己这么会!真是吃了年纪小不懂事的亏!
“我刚刚的情绪不佳,向你道歉。可能是因为入戏,也可能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我的心情一直都很糟糕。之前...我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所以心底憋得慌,猛地朝你发泄,实在是逊透了。”
“我不介意。”时寒说。
打开门,屋内一片漆黑。他换好鞋,也不开灯,径直走到沙发那儿坐下,寻了一个靠枕抱着。远处的灯火在他眼睛里点着光,声音比刚才软了一点点,“你再跟我多说说。反正以...我当你的树洞当惯了。”
“不是大事。好吧,其实细究下来也没多大的事。我最开始那些事你可能多多少少也听过,虽然陆陆续续澄清,但是我的确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提醒你一句,《暮色》可能会因为我的缘故播不了。”
“曹确当时跟新星传媒撕得整天上热搜,你应该也多少了解。投他的戏,本来就有风险,多一点也无所谓。”
“我可以理解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时寒一愣,绕着靠枕打圈圈的手一顿,继而浅浅地笑起来:“说实话,你冬溯节约我到底干什么?”
“不会吧不会吧,你难不成不赴约?”
“我总要知道值不值得。万一你大冬天的约我去湖边,我可不想被冷风吹得头疼。”
一提起曾经的黑历史,柏辰星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上次是意外。我也没想到展会会临时取消。这次你放心,从头到尾,保准你不会受寒!”
“对你的信用我得打个九折。”
“什么时候能恢复一百?”
可惜对方没接茬,转移话题道:“其实我刚刚没接,主要是我队友在路上堵我。”
“谁?”两耳一竖,柏辰星警觉道,“是谈庭吗?”
“不。是席潇。”
于是气松了一半,悬在肋骨的位置。柏辰星假装不在意地继续问:“他找你做什么?不会跟卫明远有关吧?”
“...如果我说是——”
“别听他的鬼话。离卫明远远一点。”
“你那么怕我接触卫明远?”
“嗯...也不是特别怕。”
时寒听见,手指一挪,笑意浅了不少。本来还犹豫,这会子像是被刺激了般,将文字编辑发送出去,然后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提卫明远。席潇纯粹是无聊,给我找麻烦。”
“你们男团,”柏辰星想了想,在一众词语里挑挑拣拣半天,还是选择了现成的评价,“还真是如报道所写的那样面和心不和。”
“过奖了。再熬个一年,合约到期团队解散,媒体可没得写了。”
“那倒不一定。”分开了,各自轨迹更有互相比较的价值,值得各路媒体添油加醋地胡写一通。当然,以Wink的实力,估计也是天天上热搜的主。
柏辰星思来想去,觉得似乎以时寒的能力也足以应对,那股无力感再度袭来。
别怂别怕,勇上去!机会是靠自己抓住的!
可能是当初《勇者无畏》那意外却充满怨气的一刀,也可能是《揽月》时期雪山回眸时对方躲在镜头后的脸,还有可能是《鉴明月》接到杀青捧花的怅惘。
柏辰星用力揉搓一把脸,给自己鼓劲。
“我杀青那天你会来吗?”
“不需要避嫌?”
“避嫌?避什么嫌?”柏辰星没绕过弯,反应过来的时候,时寒已经答应。
“我不保证我能准时到。但我会来。”
“没事。后续我也没有工作。我可以等。”
紧接着他听见竹马笑了一声:“那你能一直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