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瑛雪和柳妤对视一眼,没再去打扰谢安白,各怀心事地踏出门。
“你为什么要骗她?”走出没几步,柳妤忍不住质问道。
黎瑛雪驻足转身,淡淡应道:“你若不愿,刚刚大可以告诉她真相。”
柳妤一时语塞,气急败坏地扭头不看黎瑛雪。
“你是不是知道她练的什么功?”黎瑛雪没有理会柳妤的不满,继续问道。
柳妤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半晌,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黎瑛雪心有疑虑但没有继续追问,闷头进了另外一间房,心事重重地从怀中取出谢安白当年离京时送给她的玉笛,放在嘴边吹奏起来。
曲调缓缓流出,并不悲凉,反而清脆婉转,丝丝缕缕地传入谢安白的耳中。
悠扬的笛声让谢安白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纷杂的思绪慢慢被整理成一条线,从脑中缓缓流出,静静闭上双眼。
若是废了要死吗?这个念头只在谢安白的脑袋里打了个转儿,便被压了下去。
害她的人都还在外面逍遥,她若是就这样死了,岂不更让敌人得意?至少,她体验过的痛楚,那人也得体验到。
柳妤几个字打发了黎瑛雪,思绪飘回了从前。
当年,武泫茵一度沉迷炼毒,薛轻钦宠着她,没有多加管束,以至于晏清山庄的院中种了不少有毒植物。
那时,谢安白还小,尽管薛轻钦三令五申不能进入那片地,顽皮的谢安白还是偷偷溜了进去,不幸被带刺的毒株扎伤。
当时谢安白内力不足,在薛轻钦的辅助下也没能逼出毒素,好在毒性不强,没有伤及根本。只是从那以后,谢安白的内功与那毒素相辅相成,与晏清山庄其他人都不大相同。
如今看来,当年那株毒物可能与这不得解的毒素相生相克,而师娘也许有法子为谢安白解毒。
想到这里,柳妤进退两难。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谢安白从此变成一个动弹不得的废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师娘开口。当年的事情没有查清,谢安白在晏清山庄,依然是不可提及的禁忌。
柳妤更不敢将此事告诉黎瑛雪,希望后的失望远比没有希望更加令人绝望。
黎瑛雪一曲终了,又吹起另一支曲子,节奏欢快,曲风明朗,是谢安白儿时最喜欢的童谣。
四下静谧无声,只有玉笛声声飘荡在半空,期期艾艾地诉说着吹奏者的哀与乐。谢安白听得出欢快乐曲下黎瑛雪心绪的跌宕,就像童年时坐在屋顶倾听她琴音下的心声。只是这一次,她不知如何去问,更不知作何安慰。
第二首乐曲尾音落地,黎瑛雪没再继续,推开门走到柳妤面前,定定地看着她:“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柳妤纷杂的思绪猛地被打断,默然望向黎瑛雪。
“那日你们见的是什么人?”黎瑛雪没有理会柳妤无神的双眼,继续问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柳妤这才记起刑房中被搁置许久的子戊,飞奔而去。
黎瑛雪后面一句还未说出口,柳妤已然奔出十丈远,黎瑛雪只好迈步缀上柳妤,远远看着她走进刑房。
思忖片刻,黎瑛雪还是压下命人查探此案的心思,她隐隐觉出,谢安白那日并非因公行事,多一个人知晓此事,谢安白就多一分危险。
黎瑛雪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刑房,只恨自己医术不精,势单力薄,只能原地干等。黎瑛雪心烦意乱地踱了几圈,进了院中一间房,缓缓吹起玉笛,气息前所未有地紊乱起来,带着自怨自艾的躁郁与不甘,深觉四肢健全却束手无策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废人。
刑房内,老虎凳下的火堆已经熄灭,子戊早已断了气,衣不蔽体,露在外面的皮肤被烧得焦黑。
柳妤面无表情地扫一眼子戊,摆手吩咐将残体带走,转身走进另一间刑房,将目光投在供出子戊的银羽卫身上。
只一须臾,柳妤回身拦住手下,将子戊面目全非的遗体扔在刑房中间,一言不发。
刑房内,一众银羽卫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颤动,当初供出子戊的银羽卫更是浑身都止不住地战栗。
“带走。”柳妤半个字都不想多说。
“大人饶命!”腿上的刀口刚刚止住血,指尖的长钉尚未拔出,刺骨的痛让他发着冷汗,看到子戊恐怖下场的瞬间,勇气已然消失殆尽。
柳妤示意手下放开他,闲庭信步地踱到趴在地上的人面前,居高临下:“你叫什么名字?”
“申……申壬。”地上的人跪都跪不起来,艰难地抬头看柳妤。
刑房里,其他银羽卫炙热的目光打在申壬身上,但他无暇顾及,泛着泪花的眼睛望向柳妤:“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主子是谁?”柳妤没精力跟他废话,只想知道谁能救谢安白的命。
申壬抖得如筛糠一般,战战兢兢地摇摇头,唯恐激怒柳妤,落得子戊那样的下场:“我,我不知道,我们,我们只听命行事,子,子戊也不知道主子的身份。”
柳妤深吸一口气,摆摆手,两名武士走上前,架着申壬离开了。
“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申壬的惨叫回荡在刑房之中。
柳妤伴着不算好听的背景音,环视四周,从一个个银羽卫的身上扫过去:“你们知道什么,最好早点说,别等我动手。”
银羽卫的身上皆是鲜血淋漓,却无一人出声。
柳妤烦躁地点了几个人拽进将子戊折磨致死的刑房,从眼前几人中挑选了神情最淡然的一位,绑上了子戊曾坐过的老虎凳,又将几人仰面固定在长板上,覆上手帕,一盆一盆地浇水,剩下的则是被扔进周围烧着火的瓮中。
柳妤一边冷眼看着几人受刑,听着时不时传出的惨叫,一边盘算着如何回山庄央求师娘。
不多时,瓮中人渐渐没了声响,老虎凳上的人髌骨也已经断了。
看来,就一个软骨头。柳妤闭了闭眼,示意人将尸首处理掉,没死的扔回最初的刑房,自己则是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渍,进了谢安白的房间。
见柳妤进来,谢安白微微一笑:“你抓的那些人,审过了?”
柳妤轻轻颔首,又摇摇头。
谢安白心下了然,从掳走奚芫,到刺杀赵韩,再到将陈韫推出来挡刀,步步为营,手下人个个忠心耿耿。如今谢安白躺在床上成了半个废人,却连对手的影子都没能看到半个。
谢安白感到有些不甘,默默垂着头不说话。
“倒也是有一个软骨头,可惜他主子也看不上他,什么都不知道。”柳妤看着失落的谢安白,绞尽脑汁讲出一句安慰,“小安,你会没事的。”
谢安白强行挤出一个惨淡的笑,神情疲惫地看向柳妤:“若是废了,便要更麻烦你了。”
“小安,别说这些。”柳妤压不住哭腔,嘴角微微颤动着,红着眼眶望着谢安白,“别说这些,我,我去求师娘。”
“别,别去。师娘之死,尽管主责不在我,我终难辞其咎,不敢奢求武掌门垂怜。”谢安白垂眼,用微弱的力气拽了一下柳妤。
薛轻钦和武泫茵之间的关系有着各种各样的传闻。薛轻钦去世之后,武泫茵接任掌门之位,在处理完薛轻钦的后事以后便时常闭关,江湖上一直传闻武泫茵在等待一个灭门莫林山庄,报杀妻之仇的机会。
其他人不清楚内情,但柳妤和谢安白一直知晓薛轻钦和武泫茵不只是师姐妹,二人早已情投意合。若非那场意外,她们本该如神仙眷侣一般。
柳妤将谢安白苍白无力的手放回榻上,搭好布衾:“师娘不会真的怪你的。”
谢安白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柳妤,像是在询问这句安慰的真实性,柳妤却躲开了她的目光。
武泫茵怪不怪谢安白,柳妤心里没底。
谢安白没再追问,又将头转向了窗外。
黎瑛雪的笛声还在空中飘荡,天色渐渐暗下来。
二人就这样一直静静坐着,直到笛声渐弱,缓缓停止。
不多时,黎瑛雪端着一碗汤药走进门。
见黎瑛雪进门,柳妤起身让出位置,冲黎瑛雪点头示意后离开了房间。
“喝药吧。”黎瑛雪轻言细语,将碗端到谢安白面前,用银匙一点一点喂给她。
谢安白默不作声地乖乖喝着,苦涩弥漫在口中,一向嗜甜的谢安白却连一块蜜饯也没要。
“安白,你怎么样了?”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屋外传进来,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谢安白面前。
“爹。”谢安白抬头看向来人,“我没事。”
此时的谢安白并没有太多的不适感,仅仅有点乏力,不至于动弹不得。
“安白,回家吧。爹带你回家。”谢洵回来的时候,陈太医已经将谢安白的情况告诉了他。比起女儿得而复失,能活着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了。
谢安白垂下头不吭气。且不说她江湖上的那些恶名,仅仅是以这副模样回到谢家,已经不知会给谢家招致多少流言蜚语。沉默半晌,谢安白还是摇摇头。
“安白,旁的事你都不用担心,你只管回家就好。”谢洵知道谢安白在忧虑什么,不愿放弃。
谢安白依旧不愿:“爹,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我会好好的。”
谢洵心疼地看着谢安白,没再继续劝说,红着眼点点头。
“你二哥今日夜直,估计明日才能来看你了。”谢洵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后面半句话却低沉而颤抖,“这件事,还没敢告诉你娘。”
听到娘亲,谢安白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指:“娘,还好吗?”
谢洵双目通红:“我们都好,只是日日都很想你。好在如今,终于找到你了。”
从见到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谢安白到现在,谢洵的心情一直没能平复下来。他有很多问题想问谢安白,有很多句关心不知如何说出口,他在战场上能叱咤风云,在多年未见的女儿面前却成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讲起的哑巴。
生死一线、离愁别绪和重逢之喜将气氛搅得黑中点白,白中染红,谁也不知如何融入这怪异的气氛,只能一个个杵在原地妄想躲入一个子虚乌有的巢穴,将现实化为一场梦境,只求再醒来时,身旁众人顺遂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