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山见宋婴半天没出来,不禁再次跨出了一步,这回他没有像先前的无数次一样停下。
他抬步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陆西山眉头皱的越紧,心想好重的血腥味,他摸向背后握住了刀柄,压低身子掠了进去,他并不清楚这里的地形,但他本能的往血腥味最重的那里去。
就是这里了。
陆西山背靠在石柱后,深吸一口气,绕过石柱,就听见了宋婴的声音,心中一紧,可想到李瑞可能就在那里了,他又加快了脚步。
寻到声音传来的源头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呼吸一滞,脚像是生了根似的拔不动。
晦暗的地宫里,烛火荡漾,在一处角落烧出暧昧的暖光,把一切所有黑暗都照的无处遁形,把现实亮的赤裸裸让他看的更清楚。
他看到李瑞赤裸地跨坐在宋婴的小腹上,劲瘦的腰挺的很直,手掌压在宋婴的胸口上,纤白脖子仰起,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绯红,异常水润的嘴唇翘起一个弧度。
接下里他就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水润了。
他看到李瑞低下头,缓缓弯下腰,最后,他主动吻上了宋婴,黑发垂下,像是为两人作席被。
陆西山的嘴微微张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不远处交叠的两人,他听到了细微的水声,看到了柔软的红色被人衔入口中。
以及那双正看着他的红眸。
他看到他了,陆西山忍不住抬脚后退了一步,心跳的飞快,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心可以跳这么快,让他想起了那些被他斩下头颅的任务,他们死前心跳的也这么快。
一直在视线中央的眸子突然带上了水光,哀哀的看着他,似乎是在求他救他。
——他不愿意!
陆西山看见李瑞哭,条件反射的就拔出刀要救他,可是他下一瞬又看见李瑞柔软手臂抱住了宋婴的脑袋,这让陆西山提着刀呆在了原地,迷惑地不知如何是好。
恶臭的血腥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人头晕目眩的馥郁花香。
陆西山被这股香气勾的往前走,他看到李瑞恶劣地笑着亵玩宋婴,手不知分寸地上下乱摸,像是在玩一个没有知觉的玩偶一样,可那到底是个人,是人就是有血有肉有情的。
所以最后被按着亲也是活该,被夺了主动权,他不甘心的挣扎,但终究是无济于事,被人紧紧按着脑袋亲吻,腰也被按着往下压,雪白的身躯一扭一扭着想逃离,那只手却把他按的更紧了。
这段路,他感觉走了很久,又好像很快就走完了,在李瑞面前蹲下时,他还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但身体先替他做出了反应。
他看到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李瑞不知何时已经没再和宋婴接吻了,他正抬着头看他,嘴角是和他一开始看到的一模一样的笑意。
他的手掐住了李瑞的下巴,没用力,但李瑞似乎是嫌他太粗鲁了,摇着头躲他,陆西山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委屈的怒气。
凭什么,他连碰一下下巴都不许?
陆西山出离的愤怒了,对着烂红的嘴唇低下头,小婴哥可以,他当然也可以。
可随着距离越近,李瑞难过的眼睛也离他越近,这水色的难过像浓雾一样缠绕在他心脏上,几乎令他喘不上气,他闭上眼,紧握在腿边的手抬起,飞快地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面上没有痛感却突然传来一阵寒意,这让他瞬间明白此刻不是现实,想到他们居然敢用李瑞的样子做这等污秽之事,叫李瑞受辱。
他目光淬了毒似的,双手拔出腿侧的短刀向前劈去,“李瑞”还维持被强迫的难受表情,光影间就被短刀劈成两半,化为烟雾散去了。
只余下地上的两截掺了毒的木箭。
鼻尖的那股香气还在缭绕,陆西山眼中却是一片清明,他从腿侧的包中取出一个瓷瓶,往嘴里倒了几颗药丸,屏住呼吸,继续前进。
陆西山已经不记得在幻境中见到的一切了,就像是做了一场醒了就会忘的梦一样。
他只是奇怪了一下自己跳的过分快的心脏。
“小西,别转了,快跟我走。”宋婴带着急迫的声音传来。
陆西山看着突然出现的宋婴,莫名生出了一股警惕,随即又感到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警惕小婴哥?
宋婴看着面前握着刀,摆着防御姿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陆西山,叹了口气,从腿侧掏出一个瓷瓶抛了过去。
“这里有致幻香,你碰到“我们”了吧?幻境不会说话,吃了这个跟我去救小瑞,要用到你的玄铁刀。”
陆西山打开瓷瓶,倒了一粒出来,放在手心,仰头咽下。
药效很快,脑中眩晕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宋婴见他吃下药丸就转身带路,陆西山跟在宋婴身后,看着宋婴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了
“李瑞…,他怎么样了?”
陆西山看出了宋婴瞬间的紧绷,注意到了他泛红的眼角,在得到宋婴沉默的回答后,他本就干涩的眼里更是酸涩,哭干的眼睛却流不出半点眼泪了,怒意早伴着眼泪在这两个月烧光了,余下的只有悔恨的灰烬。
如果他当时在李瑞身边就好了,如果能早一点发现内奸就好了,如果…李瑞不是血妖就好了。
“…只会带来痛苦的记忆有意义吗?”宋婴沉默半晌,突然开口。
陆西山并没有被宋婴突然开口吓到,依旧是看着宋婴的背影,晦红的眼中的情绪难辨,但他的声音却十分割裂地非常平淡,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似的
“你觉得如何便是如何。”
“你当真这么想?”宋婴没回头。
陆西山沉寂片刻,开口“我怎么想的,重要吗?”
“你想动李瑞的记忆,我能理解。”
“但他若是发现了异样,必定会怨你的。”
“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好吗?”
宋婴忽然身形一晃,脚下轻点轻功又是一运,接着嗤笑一声,不曾回头“我要他开开心心的过日子,至于他发现了会怨我,我不在乎。”
“我可不像你,懦弱又自私。”
陆西山抿着唇,他不知道怎样选择才是正确的,但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只要,小婴哥开心就好。
只要,李瑞能好就好。
后果,便由他来承担。
陆西山本以为自己会看到鲜血淋漓的李瑞,亦或是昏迷不醒生死未知的李瑞,但真正看到的却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他透过那围绕着的一圈圈白色丝线地缝隙,就像是从迷雾中看他,像是在窥视别人的宝物。
先闯进眼中的,是一片雪白的肌肤,他没想到要闭眼,继而是延生到胸口处的大片梅花似的红印,再往上,是那双正看着他的含着泪光的红眸。
李瑞在宋婴离开后,就曲着膝盖坐在地上,无聊地扒拉着脚腕上的锁链,锁链相互碰撞发出叮铃当啷的声音,李瑞越听越烦,把链子一摔就没再碰了。
他又闲不住地去戳了戳那漂浮在空中的丝线,它们就像是怕他一样轻轻一戳就被戳弯了,含羞草一样。
李瑞往外挪了一点靠在了那些丝线上,他觉得很舒服,躺在云朵上就是这种感觉吧。
旁边的尸体还没凉透,李瑞抱着外衣又往外坐了一点,就看着这根链子又发起呆了。
呆着呆着觉得旁边的尸体好香,李瑞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别什么垃圾都想往嘴里塞。
李瑞在心里狠骂了这个没节操的血妖设定一顿,脸上热剌剌的,心里却变得心平气和了。
宋婴好慢啊。
李瑞打了一个哈欠,眼皮渐渐阖上,算了,先睡一觉吧。
睡也睡不安稳,石板硌的不行,李瑞还总觉得耳边有蚊子在叫,他皱着眉翻来覆去,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清晰了。
“李瑞,你觉得我好看吗?”一道熟悉到要死的声音像是鬼语一样在李瑞耳边回荡。
李瑞咻的睁开眼,看到那个烂肉一样的尸体扭曲着朝他爬过来,那张脸也被宋婴砍烂了,早已经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了。
啊啊啊啊啊!!!什么鬼啊!真的闹鬼了啊!!某日本著名都市传说吗你!!?裂口男吗吗你是!?我说好看你会把我变成你那个样子对吧!?我说难看你会立马让我去死对吧!!!?
对吧!?对吧!?对吧!!?
李瑞逼溃的在心里狂叫。
李瑞手脚并用的想站起来,身体却一点都不给力,他用力到四肢颤抖的都快变成蝴蝶飞走了,还是站不起来。
那堆烂肉速度也很慢,但再慢也至少是在动,李瑞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急得冷汗直流。
李瑞无法,咬着牙想对策,最终放弃了要站起来,坐在地上屈起腿,然后再伸直,推动身子往后退,终于是挪动了一点位置。
那具烂肉还在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李瑞没心情听,也听不进去,听着不间断的声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看来宋婴没砍坏他的声带,说话还说的挺溜的。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轻柔,用那些人的话来说像水一样能把人溺死,李瑞感觉他就要被溺死了。
李瑞还在不停的往后挪着,他累的大喘着气,汗好像流到他眼睛里了,火辣辣的,李瑞没有腾出手擦,还是继续重复着那套动作,等实在没力气了,李瑞几乎就是在地上爬了。
就在他努力改变命运的时候,发现爬不动了,他一下子就看向了绷的直直的锁链,接着抬眼紧紧盯着已经快到他脚边的烂肉。
现在他才有精力去听他在说什么,去看清他的样子,看着那双唯一完好的琥珀色眼睛,李瑞发现他似乎是在哭。
“喜欢…李瑞喜欢…花,花喜欢…李瑞…喜欢吗?”他含糊的说着颠三倒四的话。
很快,他贴近了李瑞。
李瑞握紧拳头,一拳锤在了那张脸上,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脸的话。
拳头像是砸在了碎肉上,拿回来还沾着肉块血丝,说实话有点恶心。
李瑞一拳一拳锤了上去,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很狼狈,没有一点力气的拳头,像是在摸他的脸一样。
而且,李瑞看着那双眼睛,发现他正在笑。
李瑞已经抬不起拳头了,只能往后仰着头,拉开最后一点距离,直到平躺在地上,他已经放弃抵抗,不抱希望了,心里也是诡异的平静。
“花…李瑞喜欢吗?喜欢…吗?李瑞…花,喜欢…吗?”烂肉压在了李瑞身上,脸和李瑞之间的距离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李瑞看着那双依旧的眼睛,记忆一瞬间涌上心头,脱口而出一句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正在靠近的烂肉一下子停住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李瑞,突然,清透眼睛里眼泪流了出来,落到李瑞睁着的眼睛里。
李瑞眨了下眼睛,把眼泪挤了出来。
再睁眼时,李瑞发现身上的白毛煞已经消失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坐起身时,柔软的东西从胸口滑了下来,李瑞打了个寒颤,低头看去,地上是一朵泛黄的梨花。
他看向不远处,那具尸体还躺在地上,已经凉透了,依稀能辨别出是脸的脸正朝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李瑞的错觉,他似乎是在笑。
李瑞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润,他抹了一把,低头看向指尖,透明的,和水一样。
听到脚步声,李瑞抬起头,看见了姗姗来迟的宋婴和陆西山。
宋婴也看见了浑身赤裸的李瑞,惊慌的奔了过去,单膝跪在李瑞面前,抓起落在一旁的黑色外衣裹在李瑞身上。
一树春花,只望悲露。
“小瑞,你怎么了!?你还好吗?别害怕…”宋婴刚要捧起李瑞的脸抹去他的眼泪。
滚烫的血液瞬间喷洒而出,撒了宋婴满脸。
宋婴像是被跟大棒狠狠敲死了,捧着那颗还在流血的头颅,直到失去了头颅的身体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他才僵硬的转头,眼中一轮死珠转向身旁那滴着血的黑色大刀。
哐当——
刀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