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雾和陆子扬走入酒店，也就不知道在身后发生的那件事情。

酒店内部装潢奢华，充满了虫族的特色，同时也融入了人类的元素，显得既异域又现代。接待员是一位人类女性，她穿着酒店制服微笑前来迎接，向陆子扬双手递来一张房卡。

工作人员引领他们来到预订的套房，那是一间宽敞明亮的行政房，窗外可以俯瞰整个虫族城市的繁华景象。

黎雾从里望去，能明显的感受到繁华的差距：皇宫一片的周围建筑群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皇宫的圆顶甚至贴了一圈金箔，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烁。

而围绕着皇宫一圈一圈犹如水波荡漾，建筑也逐渐变得低矮、简易。到了最外圈，已经见不到虫族们活动的迹象。

这样一块一块宛若斑点的建筑群遍布整个星球。

黎雾伸手，纤长素白的指尖点在玻璃上，为他圈出中心最繁华的那一块。

“你看，陆子扬。”黎雾指着中间的皇宫，“这颗星球上的一切都是绕着雄虫来的。”

“雄虫说要在哪里居住，雌虫便要为他效力。可笑的是亲手建造它的人在建成后，便再也没有可能再踏入一步。”他把指尖轻轻划开，移到那些低矮朴素的房子上。

黎雾给陆子扬点了点介于中间交界带的位置，它类似于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城乡结合部。

那是一片低矮的别墅区，一个一个房子紧密相排，像是一排流水线的产物，“这里原来是我住的地方。”

“我从这里赶到皇宫受那个狗皇帝召唤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纵使是在我需要天天去皇宫开会的情况下，我也不被允许在皇宫中留宿。”他嘲讽一笑，更讽刺的是就连他能够进入皇宫都是特批下来的结果，甚至还收到了属下们的敬佩。

受到这些外部声音影响，他当时也真的认为这是一种殊荣，能够破格进入唯有雄虫能入职的皇宫，以一个雌虫而言，是足以铭记一生的骄傲。

黎雾现在只想说，放他的狗屁。

陆子扬站在黎雾身边，静静听着他的讲解，同情与怜悯在此刻显得太过轻蔑无力，他也不愿意居高临下地发表他的指点。

释延亭与席恩将黎雾带到他身边，不仅是为了拯救黎雾的命运，同样也是为了让他知道虫星的真实情况。

他从前一直认为政治军事这两件事情应当分得很开，一直支持文官武官相互牵制割裂，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关心他国情况。

“我会陪你改变这一切的，”陆子扬覆上他的手，他的眼神坚定而温柔，“我们已经把会场上那个持刀伤人的雌虫控制住了，今晚便能将其提审。”

说到那个第一排的军雌，黎雾对他没有多大的印象，但他又能够有资格参席……

黎雾或许之前不会往那个方面想，但今天罗刹的出现却为他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或许在他们其中，有人在私下为虫皇卖命。

罗刹能在他这个顶头上司被流放后还能安稳的留在这里，这便是天大的黑幕。

黎雾沉思，他对虫皇一直都不忠心，也一直不愿意低虫一头甘愿做他虫附庸，于是他推己及彼，认为大家都是如此渴求自由。

但也不排除真的有虫就是愿意被压榨，或许他们在私下已经完成了足够的利益交换。

他太过自以为是了，以为所有人都同他一样。

或许自由对他们这些从小活在束缚中的雌虫来说，并没有他认为的那样有价值。

罗刹就是他眼前最好的例子。

黎雾在布艺沙发上坐下，他的语气有些低沉，“或许我现在该对你说说刚刚那个罗刹的事。”

“他曾是我的副手，是陪伴了我五年的下官。”他手指绕着发梢，抬头望着天花板上吊的水晶灯，似乎在回忆什么，“可以说我全部的决策，他都知道。”

陆子扬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你的意思是说他背叛了你。”

黎雾摇摇头，这远远不止。“在他自己看来，这或许是一种投诚。他跟我说将我送去地球其实是他出的主意。”

当黎雾发现罗刹和他立场不同时，事情便显露出来一些不对：罗刹应当是希望虫族赢得，但他一直在黎雾的手下潜伏。

所以罗刹此人才是真正和陆子扬有不死不休的对象，但黎雾却没想到陆子扬连这虫都没认出来。

“我太过乐观了，”黎雾叹了口气，从口袋里翻出那张仍未被打开的纸团，“我看到了递给我纸团的虫，那是一个军雌。”

“我心底抱有期待，希望是与我同盟的战友在向我传递信息，”他收紧了手心，将它牢牢攥住，“现在看来，鸿门宴的概率却更大。”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才出头来当这个傻子呢？”

陆子扬静静的听着，他紧挨着黎雾坐着，心底五味杂陈。他感受着黎雾被背叛的那股痛苦，也品味着黎雾孤立无援的苦闷。

人即像树，树枝越向往光明的天空，树根越伸向阴暗的地底，黎雾即是如此。

他将头靠在黎雾肩头，试图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黎雾，你并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心中的正义和自由。”

陆子扬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变这个不公的世界，为了让虫族社会变得更加公平和自由。”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陆子扬画风一转，对着黎雾眨了眨眼睛，他抿着嘴笑，“你当时根本不知道你有多么吸引我。”

“你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几乎能吸引我全部的注意力。”陆子扬的表情有些陶醉，他把脸凑的更近，黎雾能感受到陆子扬呼出的柠檬味气息。

黎雾和他对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每次在战场上你总能找到我的原因就是这个？我就是因为这个，吸引了你的注意力？”

陆子扬的目光有些躲闪，他没想到黎雾会想到这个角度，“对……”

“亲爱的，你太耀眼了嘛……你本来就白，头发也是银白色的，就连军服都是白色勾金边。”他一笔一笔细数黎雾的吸引力，“一眼扫过去你简直在发光。”

他很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这句话他听过很多遍。不过印象最深的，应当是他被授予奥威尔预备雌君的那段晦气时光。

真是奇怪，同样的一句话，从奥威尔嘴里听出来就那么倒虫胃口；可陆子扬一说，就令虫感到如此心动。

黎雾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手中捏的这团究竟是福是祸。向来果断的判断在此刻产生了些许犹豫，他把手伸向陆子扬，“老公，你能来帮我决定吗？”

他又恢复了那一副可怜的模样，无辜又天真的表情装的浑然天成。

纵然陆子扬看到了黎雾的变脸全过程，他也忍不下来说些拒绝的话。就在黎雾泛着水光的眼神中接过了那一团写着信息的纸，用手指将它缓缓展开。

陆子扬看不懂虫族的文字，只能看到字条中间密密麻麻的蝌蚪文，他把头偏向一侧，看到黎雾微微发白的脸。

“怎么了？”陆子扬察觉到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的严重的多。

黎雾只是不断的缓缓摇头，他的眼睛里满都是不可置信，“他们…他们……”

他的身躯摇摇欲坠，一头陷在沙发的靠背上，“他们终究还是没能拥有自由。”

什么？陆子扬没听懂黎雾的意思，他担忧的看着仰头望天的黎雾，“军队里出什么问题了吗？”

“雄虫们似乎察觉到你们的意思了，他们正在大肆接纳雌侍甚至雌奴，为了赶在人类之前先占据住他们。”

“那张字条上面写道，我曾经的手下们几乎都变成了虫皇奥威尔的雌奴，人类是没有办法强抢已经结了婚的雌虫的，只要他们抢先一步结婚，就可以把人类订下的法律架空。”

黎雾感觉有些天旋地转，他曾经所争取的自由，却变成了加速命运推动的机器。他想起来罗刹嗓音的沙哑与不自然，恍然大悟了些什么。

他记得罗刹有一个弟弟，自幼体弱多病不被雄父喜爱。医药费什么的全靠罗刹赚得的工资。

“或许他们没有背叛我，也许他们只是被捏住了命运，”黎雾神情恍惚，不自觉地扣住了陆子扬的双臂，他的指尖深深的陷入陆子扬的手臂里，但陆子扬没有吭声，只是轻轻的靠着他。

“不要怀疑自己，黎雾。”陆子扬声音放轻，用他最温和的语气开口说道：“我爱你，我会帮你，我们会完成这一切的。”

“奥威尔如此大肆的钻空子，难道以为我们人类会放过他吗？”

“好啦，无论怎么样。我们现在该去吃晚饭了。”陆子扬指了指窗外洒进来的晚霞，无论是哪个星球，太阳都依旧如此耀眼。

陆子扬相信，所谓的“自由”与“平等”也是如此，他们总会见到曙光的，他一定会带黎雾见到曙光的。

“我还没有吃过你们这里的特色食物呢，”陆子扬拉着黎雾站起来，从沙发扶手处抽出张纸巾来为他细细的擦着眼角的泪光。

他亲了一口微红的眼角，黎雾现在对陆子扬时不时的小动作已经接受良好，从一开始的下意识往后躲闪，到了现在还会主动微微向前迎。

陆子扬在心底叹了口气，恨不得明天就回地球去赶紧把登记结婚上了。

不过差的这几天正好可以开一个长期宴会，搞流水席。

每年都大办一周。

黎雾看着亲完之后变僵硬在原地神游天外的陆子扬，疑惑的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