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望脑海一空,心跳仿佛停了半拍。
顿悟轰然贯穿四肢百骸,如猎猎长风自胸腔呼啸而出,带起灵魂深处强烈的震颤和共鸣。
几乎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应拭雪打算做什么——
他什么筹码都没有,所以只能以自己为诱饵,用心头血反过来控制住应钧礼,从而解开自己身上的封印。
可是这样……会很疼。
一定会,非常,非常疼。
江洵望手中剑微微发颤,破伤风如有所感地发出一声轻鸣。
他轻轻吸了口气,手指缓缓收紧剑柄,令一切犹豫归于沉静:
“我明白了,等我来接你。”
下一刻,破风而动!
应钧礼强行夺回身体,却已经被江洵望牢牢锁定。
身影化作雷电疾至,破伤风在他身上斩出一道又一道伤痕。
剑速极快,几乎看不清招式轨迹,只余皮肉炸裂的脆响和鲜血飞溅的腥甜气息。
应钧礼怒吼反击,动作却被体内那股微弱却固执的意志影响。
他想刺下,手腕偏离半寸。他想避让,身体便迟了分秒。
而江洵望就趁着这半寸、这半分,精准刺杀,不留丝毫喘息的余地。
这是一种无声的并肩作战。
一个身陷囹圄,以精神之力撼动牢笼。
一个身在战场,以剑锋为引斩破重围。
“你们两个!”应钧礼咆哮出声,终于将应拭雪的意志从脑海暂时驱逐。
应拭雪心口一震,鲜血猛地从唇齿间喷涌而出,连带着整个人疼痛得跪下,却硬撑着脊背挺直,没有丝毫屈服的姿态。
这边应钧礼还没未来得及喘息,便猝不及防被江洵望一脚踹中腹部。
“砰!”
灰尘四溅,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
他五指撑在地上,狼狈而愤怒地刚想起来,又被欺身而近的江洵望一剑架在肩颈,重重的威压直面而下,根本动弹不得。
江洵望半蹲,左手持剑撑在身侧,右手压在膝盖上,身影高傲清俊,高高在上地俯视应钧礼。
这是造物主在审视自己不甚满意的作品。
他不在乎这个世界的自相残杀,不关心这片土地上的善恶忠奸。
但如果一件残次品胆敢对他在乎的角色伸出爪牙,那即将迎接的下场只有一个:
销毁。
“告诉我,他在哪里?”江洵望冷冷问。
“我不会告诉你的!”
江洵望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将刺进应钧礼的胸膛。鲜血蹦出、魔息四逸,应钧礼喉间发出一声狰狞的嚎叫。
他痛苦地弓起身子,四肢痉挛,脸上青筋突起:
“你……你!”
“再问一遍,他,现在在哪里?”
在剧痛的压迫下,应钧礼只能吐出应拭雪所在之地。
可江洵望并未因此收剑,反而剑锋更深地刺入血肉。手腕微拧,剑在伤口中再度搅动。
应钧礼剧烈抽搐着,惨叫几乎刺破耳膜。
“疼吗?”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应钧礼,“他以前也这么疼的。”
终于,江洵望抽出长剑,灵力在指尖流转,封住要害、强行稳住对方命脉:
“放心,你死的不会那么容易的。”
他缓缓起身,但刚一站直,体内透支的灵力便猛地反噬而来。在强行稳住身形后,他冷静地反掌抹去唇角溢出的血迹,声音带着微微沙哑的笑意:
“……有点麻烦啊。”
应钧礼看出他的力竭,嘲讽道:“他们很快就会赶到,你现在灵力耗尽,根本闯不出去。”
“看来还能喘气,不如我再给你一剑?”
江洵望刚举剑作势,主殿外面忽然嘈杂四起,火光冲天般涌入,映得半边夜空赤红。
应是雪带着一众弟子赶到,看到眼前的画面瞳孔一缩,不由按住了腰侧的见春山,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后方弟子一阵哗然:
“居然敢对家主出手?!”
“太过分了,罪该万死!!”
“杀了他!”
说着就要拔出剑杀气腾腾地冲上去。
“都退下!”应是雪厉声开口,暂时压住了场中躁动。
他偏头低声问最近的贺执事:“朱崇呢?”
贺执事也是奇怪得很:“……不知道,属下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的身影。”
狗奴才,这关头就跑没影了!
应是雪暗地骂了一句,目光投向主殿中心那人,眉头紧锁:“江洵望,你这是做什么?”
江洵望露出熟悉的懒散笑容,五官在火光下尽显锋利和压迫感:
“看不出来吗?”
“你爸,就是你们找了半天的魔修。他把我师弟抓走了,我找他要个说法,不过分吧?”
“不可能!期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江洵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望向旁边蜷缩成一团、双目紧闭的应嶙:
“死胖子别演了,你喘气喘得比风箱还响,想装尸能不能敬业一点。”
应嶙悠悠“转醒”,干巴巴地咳嗽了两声笑。
哎哟我的天菩萨啊,怎么就招惹这杀神了。
他试图撑着地面站起来,刚一起身腿就软得跟面条似的,只好悻悻坐回地上:
“各、各位晚上好啊。”
“来,你说说刚才看到什么了。”
应嶙张了张嘴,正想胡扯过去,撞进江洵望那双冷得吓人的眼角,只得老老实实交代:
“额,就是刚刚他找家主要他师弟,家主想动手灭口……”
他声音越说越小,末了还抬手比了个不太标准的“咔”的手势:
“然后就被、就被他三下五除二……呃,清理了。”
应是雪脸色泛白,手指不自觉地掐入掌心:“父亲抓景光干什么?”
江洵望撇撇嘴:“你问他啊。”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倒向应钧礼,他捂着胸口,剧痛之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满是恨意和狰狞的目光瞪着江洵望。
江洵望看得不耐烦,啧了一声,随即一抬下巴,笑得轻飘飘:
“那我就大发慈悲,替他解释一遍吧。”
“十六年前,应钧礼入魔,大家都知道,入魔之后寿命会迅速燃尽,撑个几年都算长的。可他多聪明啊,自己不想死,就把自己亲生儿子应拭雪囚禁起了。”
“在他身上下了血亲血咒,借他之命延己之寿,然后对外宣称应拭雪死于重病,所有敢质疑的人都被他处理干净了。”
“也可能是心虚那么一丢丢,他又从头培养了一个孩子,给他起了同样的名字、教同样的规矩、对他百般宠爱,补偿他那点扭曲又伪善的父爱。”
江洵望的语气并不愤怒,甚至带有一点轻蔑的戏谑。
“人人都说,应家家风严谨,父慈子孝。却没有人记得那个在地牢里面被折磨的人。你们现在过得风生水起,跪拜应钧礼,拥戴新少主,全都是踩在他的骨血上得来的。”
“可惜我那师弟太聪明,一眼看穿了他的小把戏,于是就被抓了起来。”他摊摊手,“我是师兄,不救他怎么行?所以就来找你们家主算账咯。”
语气轻巧,字字如刀,剥开那层十六年来覆在玄栖山上空的迷雾。
时光翩跹而过,尸体化作白骨,魔修粉饰太平,新的“少主”被扶上高位,旧的罪孽被深深埋入地底。
不是没人发现异样,但所有人都选择了闭眼。
直到现在,终于有人掀开那层伪装,指着这些“安稳”质问他们:
你们,真的无辜吗?
一时间,殿中鸦雀无声。
火光映着弟子们的面孔,每一张都或茫然、或震惊、或难以置信。
良久,应是雪看着那满身是血的男人淡淡问:
“所以他没有死?”
应钧礼没有回答。
江洵望说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悲悯说:“你认为对你很好的父亲,一直把你当作替身,让你活在另一个影子里。”
“你甘心吗?”
应是雪听着,指尖刺破掌心,鲜血滴滴而落却浑然不知。
他以为他早就死了,只要时间足够漫长,就可以销毁他所有的痕迹,替代他活下去。
可至今他才明白,他所仰望的那轮明月只不过是被乌云遮盖。
月亮从未坠落。
他深吸了口气,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笑,笑意冷得让人发毛:
“你说错了一点。我一直知道我是作为替代他存在的。”
“不是他给我取了应是雪的名字,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
从他第一次听闻应拭雪的名字起。
江洵望神情微微发生了变化。
应是雪缓缓垂眼,满目尽是偏执:
“我,就应该,是雪,是应拭雪。”
“他如果十几年前就应该死了,那他现在就不该回来。”
他“锵”地拔剑而出:
“江洵望妖言惑众,残害家主,是魔修同党,来人,将他拿下!”
身后的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着犹豫。
他们可是正道,如果现在动手,那他们站的是哪一边?
应是雪看穿了他们的迟疑:
“他若将此事传出去,应家声誉尽毁,你们以为你们还能过上以前那种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你们愿意陪他一起埋葬在玄栖山?”
这番话如重锤落地,许多弟子目光一变,握剑的手紧了紧。
短暂的动摇后,终于有人咬牙一声大喝:“听少主命令,拿下妖人!”
“杀!”
弟子们顿时朝江洵望蜂拥而来,剑气纵横、杀意如潮。
江洵望看着这一幕,气得简直要笑出来:
“你们应家上下,就没几个正常人。”
他一剑震开三人,步伐轻灵依旧,可身形已然略显踉跄。
还能打,但每一剑都在透支。
灵力枯竭,血流不止,创口翻涌,呼吸愈发沉重。
他靠着经验与意志强撑着,却终究挡不住身体崩溃的迹象。
就在此时,应是雪一道凛冽剑光直袭江洵望喉间。
他反应稍慢,胳膊被利刃斜斜划开,鲜血瞬间喷涌,半条袖子瞬间染透。
根本逃不出去!
江洵望眸色沉沉,在抬剑抵挡过一剑招式后,一只小草蚱蜢悄然从他指间跃出。
趁众人注意力被江洵望吸引的瞬间,它从战圈中一跃而出,朝着既定的方向飞快奔去。
江洵望终于松了口气,可下一瞬,应是雪的剑锋已抵在他喉咙前。
“束手就擒吧,江洵望。”
江洵望抬眸看他,勾唇一笑:
“好啊。”
“克隆羊多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