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域驾驶着大奔送沈瀛回家,一路上车水马龙,大街小巷里喧嚣声络绎不绝,被工商局“大扫除”过的街市都按照规章制度下调了物价,跌入世俗的价格引起了劳苦大众的拍手叫好,纷纷感概这一届的领导班子体贴民情。
而与“大扫除”略微有关的宋域心乱如麻,瞥见身旁气定神闲的沈瀛更是烦躁,千言万语在心头却又哽住了。
在这种煎熬且磨人的诡异氛围中,奔驰稳稳当当地刹住脚,第二次停在了沈瀛楼下的过道。
车内的灯亮起人造的光亮,沈瀛默默地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正准备下车。
“沈瀛。”宋域犹豫了良久才开口,这时,他恍然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哑了。
沈瀛的动作一顿,扭头平静地看向他的脸,“怎么?”
宋域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你……”
沈瀛以为宋域还想继续追问方才的问题,毫不犹豫地给予了否定,“我不是。”
“我不是问这个,”宋域愣了一下,挫败的情绪爬上了他的脸颊,“你明天会来的吧?我指的是市局。”
宋域做不了能掐会算的神,生不出七窍玲珑心,便难以将沈瀛的行动了如指掌。
他害怕沈瀛会再一次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在某个地方藏得让他找不到蛛丝马迹。
沈瀛鬼使神差地瞥开了脸,在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后,他为了使这个动作没有纰漏,顺手推开车门,迈出去一条腿,“……暂时不会。”
他需要继续调查新寨山的事情,而市局能为他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所以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绝对不能退避三舍。
闻言,宋域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愉悦的情绪,就连自己眼角眉梢挂了笑意都不知道,“沈瀛,明天见。”
沈瀛点了点下巴,刻意忽略掉宋域的笑,“啪”的一声关上车门。
同样的结束语,沈瀛这次没有回头目送宋域离开,而是径直钻进玻璃门,在温和的吸顶圆灯的照耀下闪入了转角处。
宋域注视沈瀛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强撑起来的无所谓在夜深人静的逼仄角落里褪去了外壳,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精气,又拟作一块锈迹斑斑的齿轮。
宋域缓缓抬手,阻挡住自己的眼睛,他保持这种姿势良久,许久之后抛出一股夹杂着无奈与疲倦的鼻息。
他活着不就好了吗?
能活着就好……只这样就好了。
宋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摸一张薄如蝉翼的糖纸来裹着咽下酸楚。
渐渐的,宋域的胸口闷痛起来。
他垂下胳膊,顺手准备去抓丢在副驾驶座上的药,可惜胡乱抓了一通什么都没捞着,恍然回忆起不久之前被自己丢去了后座藏着。
又侧身向后座去捞,手指勾着手提袋的边拎了过来,从一打包装完整的药片中摁出一粒,直接干巴巴地吞了下去。
十三层的某扇落地窗前,沈瀛目送那辆滞留许久的车穿梭在黑夜里。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过去一无所知,从有记忆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在消毒水味弥漫的医院苏醒。此后的几年里,他接触到的人屈指可数,洛川就其中之一,而洛川每次前来必会给他灌输畸形且病态的价值观。
“科学家能默认用白鼠来做研究,我也能默认用活人来做研究,既然都是抹杀一条命,用谁的命其实也没差。”
“生命终会走到尽头,与其让它没有价值地逝去,还不如为我的事业添砖加瓦。”
“豢养人难道不比豢养狗有意思吗?否则旧社会的奴隶主为什么不开一个动物园,反而买卖奴隶呢?”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从见到洛川的第一眼起就极度抗拒与他的过分接触,最终在洛川拿着他研发的试剂去大规模实验了所谓的“伽马三号”病毒后,他与他的关系陡降至冰点。
他知道,洛川是神经质地想要豢养他,以相等的罪恶来同化他的灵魂。
或许他的确与萧渗沾亲带故,再大胆一点猜测他本身就是萧渗,但这一点对如今的他来讲并没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他只想脱离甚至杀死洛川,以此来摆脱和他如出一辙的罪行。
手机震动一下,屏幕顺势亮起,一则消息弹了出来——
【洛川:良心的审判,注定的,审判者和被审判者都只能是自己。】
沈瀛盯着手机,沉默不语。
【洛川:你准备给自己定什么罪呢?】
沈瀛紧紧攥着手机,抬起头,望向那辆正在经过升降杆的奔驰。
“萧渗……”
“沈瀛……档案——不对劲!”
半路上,宋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后背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立即在路口处调转了车头,疾驰向伫立在夜幕中的明亮市局。
A级档案室前,昏昏欲睡的值班人员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宋域匆忙的身影赫然逼近,“咦,宋队?”
宋域抓起桌上的笔,快速在登记本上签下名字,“我要进去。”
这似乎只是一则通知,不等人回答,他就着急忙慌地冲了进去。
档案室依旧干净整洁,资料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架子里。
宋域飞速奔向自己曾经找过资料的地方,奇怪的是无论他如何翻找,都无法找到有关萧渗的资料,就像是蒸发了一样。
他立即敲开电脑,在搜索框里输入【萧渗】二字——
【当前搜索结果为空】
怎么可能呢?
宋域反复搜索着,试图找到一丁点存在过的痕迹。
【当前搜索结果为空】
【当前搜索结果为空】
【当前搜索结果为空】
……
【404】
“怎么会……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域终于发现了一个他曾经忽视的疑点——
为什么档案室里还能找到萧渗的资料?
按道理来说,执行官在死后所有的资料都会被秘密销毁,绝对不可能会被堂而皇之地放置在市局的档案室里。
就像……
专门为沈瀛而准备的局。
“谁有能力做出这样的局呢?”宋域若有所思地呢喃着,疯狂过滤着嫌疑名单,但这样毫无头绪的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快步走出档案室,盯着困倦不堪的值班人员,厉声问道:“这里面的档案怎么不见了?”
眼皮打架的值班人员吓一跳,瞌睡都飞跑了,惊慌失措地说:“不可能啊,A级档案室的资料都不允许外借。”
宋域蹙眉,“把登记本借我看一下。”
值班人员立即翻出登记本递过去,眼睛也朝着纸张上瞟,“宋队,哪份档案不见了?”
宋域说:“执行官的档案。”
值班人员一听,顿时松掉一口气,语调略显埋怨地说:“执行官的档案怎么会在咱们市局的档案室里呢?那都是由中央高级档案室来保存的。”
宋域磨磨牙。
靠,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儿呢?
他仔细翻着登记本,看见了不久之前自己紧跟在沈瀛后面签下的名字,他以此为分界线,对比着前后两部分重合的姓名。
几秒后,一个非常眼熟的名字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王震】
“王局?”宋域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不明白王震这样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值班人员没有听清宋域的话,疑惑地问:“宋队,你刚才说什么?”
宋域回过神来,归还了登记本,“没什么。”
他朝外走去,从空旷的院子里抬头望,王震的办公室里一片漆黑,低下头,他的前后左右都是白炽灯的光,唯独脚下总跟着一抹黑。
他觉得自己像是意外踩进了王震的局里,脚下的黑影是从王震办公室割走的一角。
嗡嗡嗡——
电话响了。
宋域拿起手机一看,是邱元航打来的电话。
这个时间点的电话……
宋域心头一颤,不详的预感爬上了他的后背。
“喂,老邱,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隐约能听见警笛鸣叫的声音,邱元航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老宋,运送付莺的救护车出事故了!”
“什么?!”宋域的呼吸猝然一凝,提脚奔向停在不远处的车,“位置发给我,我现在就过去。”
半小时后,熟悉的大奔达到了车祸现场,闪烁着灯光的警车林林总总停了七辆,一辆摩托车与一辆救护车四仰八叉地躺在被封锁的马路上,飞得七零八碎的铁片昭示着当时车祸的严重性。
一些私家车在从这里经过时,刻意放慢了车速,伸长脖子观察现场的惨烈。
路上的吃瓜群众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恐怖如斯的宏大场面,接二连三地凑到路边打探动静,七嘴八舌地对现场进行指点。
“天呐,居然把救护车给撞飞了,里面的人应该也没救了吧?”
“废话,坐救护车的人能是腰酸背痛腿抽筋吗?这样一撞,直接就去阎王爷面前报道了。”
“哎,真可怜。”
宋域抬起警戒线,弯腰钻了进去,落在他脚边的正好就是一块歪七扭八的碎片。
他低头注视这块不起眼的小东西,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但仔细端量就会发现这并非是救护车或摩托车的零件。
邱元航是从旁边的烧烤摊赶过来的,浑身上下都沾着点烟熏火燎的香味,他一扭头就看见赶来的宋域,说道:“据目击者称,是一辆摩托车逆行飙车才造成的车祸。”
宋域环顾四周,“这条路上有监控吗?”
“有,距离也不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拍到了案发的全过程。”邱元航伸手指向三十米外的一台监控摄像头。
宋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先调出来看看——对了,救护车上的人呢?付莺怎么样?”
“死了三个,重伤五个……付莺伤势过重,也在死亡人员中。”
付莺……
宋域说不准此时的心情,既觉得善恶到头终有报,又觉得这样的死法太潦草。
蹙了蹙眉,沉默几秒问:“那三个押送付莺的刑警呢?”
邱元航抿抿唇,“其中一个当场死亡,还有两个已经被紧急送往最近的医院进行抢救了。”
“好好安抚遇难刑警的家属,对另外两个刑警提供一切治疗,费用由市局来出。”宋域特地叮嘱了一番,目光停留在撞得破了相的摩托车上,它的状况比救护车糟糕上万倍,车身的姿态已经扭曲,完全报废了,“那个肇事者呢?”
“也是当场死亡,据当时的目击者讲述,撞上后连人带车一起飞了四五米高,撞出去十几米,最后掉落在了对面的绿化带里。”邱元航举着手电筒,照向一侧因巨大外力而被迫弯折的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宋域循着邱元航示意的方向看去,在手电筒的照耀下,一滩暗色的血迹在白色涂层的树干上格外显眼。
“他的刹车是失灵了吗?”
邱元航一耸肩,“不知道,肇事车辆损毁严重,想要调查这点还得找业内人员来看。”
宋域应了一声,弯腰拾起他觉得非常奇怪的那一片,“要人把现场所有的碎片都打包带回去检查,尤其是这一块,必须重点分析。”
邱元航一挑眉,“你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你不觉得这件事非常不寻常吗?”宋域仔细端详眼前的碎片,“大晚上摩托车逆行飙车,避开了所有的车流,直勾勾地撞上了一辆鸣笛警示的救护车,而且这辆车里面还正好载着本案的核心人物。”
邱元航想了想,问:“你是认为这是有预谋的杀人灭口?”
宋域摸了摸下巴,“预感而已,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交通事故,铁轨上的火车都能相撞,路上跑得自然也可以,”邱元航拍了拍宋域的肩膀,“你估计是今天精神紧绷了,回家洗个澡。”
宋域没搭话,视线在人群里扫过,“杨欣然她人呢?你们两个不是一起走的吗?”
邱元航凑到宋域耳边悄悄地说:“她去和情郎约会了,指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咱们就有喜糖吃了。”
宋域愕然,“我怎么没听说她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了?”
“据说是青梅竹马,打小就一起玩,知根又知底,家庭状况也合适,”邱元航想了想,又补充道,“小竹马好像是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