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元航安顿好李小海的父母，叹息一声，拖着脚步从接待室里走出来，余光瞥见带人离开的宋域，刚想追上去说什么，又看见卢青峰与王震一前一后地出现。
停车场里，数辆闪着灯的警车呼啸而过，刺耳的警笛声响彻云霄，卷起一阵飞灰。
接着，王震钻进自己的车里，卢青峰也坐上去，随着车门的相继关闭，最后一辆整装待发的车也开上了路。
邱元航望一眼审讯室的方向，不清楚里面的状况，纳闷地自言自语一句，“这是怎么了？”
就在他准备捧着一杯冷掉的茶水走进审讯室时，大厅一侧的接线处突然收到一通报警电话，急促地催着接线员尽快接听。
“您好，这里是京海市公安……”接线员戴起耳机，刚吐出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便被电话里的内容陡然打断。
她紧张地听了一阵，脸色逐渐苍白，急切地问：“先生，您在哪里？”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三短，三长，三短”的轻微敲击声，如此反复许久。
SOS——
有人在求救！
瞬间，接线员明白了这串摩斯密码的含义，立即摘下一侧的耳机，起身喊住了正要离去的邱元航，“邱哥，你快过来！”
邱元航停步回头，杯子里的水因为惯性荡出来了一点，洒在他的虎口处，“怎么了吗？”
接线员指了指另一只手里抓着的耳机，“这里有一通奇怪的报警电话，你过来听一下。”
邱元航闻言，迅速将水丢在一侧的窗台上，快步冲到了接线员身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耳机，屏息凝神地听着里面的内容。
下一秒，耳机内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他的面色陡然一变，震惊地瞪大双眼，惊呼道：“沈顾问？！”
接警员猛地一惊，脑海中瞬间跳出近段时间频繁进出大厅的沈瀛，她私底下悄悄向杨欣然打探过他的底线，至于其中缘由粗暴且简单——这年头谁不是个颜控呢？
她错愕地捂住嘴，视线从邱元航身上挪到警车离开的大门口，“啊？那不就是你们宋队的男朋友吗？”
邱元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继续听着后续的内容，七嘴八舌的质问与反抗一股脑地掠过他的耳畔，致使他的脸色愈发凝重，“新博易，他们现在正在新博易！”
他一把拽下耳机，迅速捞出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拨过去一个号码。
宋域没有开自己的车，坐在副驾的位置上，疯狂给沈瀛打电话，可是一直都打不通。
他咬咬牙，手指在屏幕上翻飞。
【宋域：新博易有危险，快回来！】
【宋域：沈瀛，回答我！】
然而，这些消息宛如石沉大海。
嗡——
电话响了，是邱元航。
一刹那，宋域的神情由欣喜转为恐惧，眼皮猝然狂跳几下，好似是为了配合现如今紧张且凝重的氛围，他毫无征兆地感到一阵惴惴不安的心慌。
“喂，老邱，怎么了？”
“宋域，不好了，沈顾问出事了！”
宋域脑子里顿时一片花白，就像是收取不到信号的老式电视机，陷入一种毫无反应的雪花状态。他觉得眼前的景象都被怪力所扭曲，天旋地转，失去了方向感。
好半晌，他才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处理这件事情，嗓子发干地问：“新博易吗？”
邱元航一愣，“你怎么知道？”
宋域没有力气与他解释其中的原因，继续问：“他怎么说的？”
邱元航说：“沈顾问似乎不方便与我们对话，不过他正在与一个人对话，并且对方手上还有人质。”
宋域的喉咙滚一下，五指捏成拳，拼命让自己保持冷静，以命令地口吻说：“务必留意沈瀛的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遭了，”下一秒，接线员摘下耳机，煞白着一张脸，惊恐万状地盯住邱元航的脸，“对方要下手了！”
邱元航的身躯猝然一颤，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立马摘下接线员的耳机，放到自己的耳边听着动静，冲着话筒大喊道：“沈顾问，沈顾问！”
电话那头无人应答，甚至连敲击声也荡然无存。
“沈顾问应该是将手机藏在某个地方，自己跟着歹徒离开了，”邱元航飞速向宋域交代情况，可惜手机那边也同样没了声音，“喂，宋域？”
他拿下手机定眼一看，原来早在半分钟之前就被宋域掐断了。
警车上的宋域心烦意乱，迫切地需要找一个突破口来宣泄，但理智又卯足了劲地堵住罅隙，把他折腾得筋疲力尽。
他抬手捻住自己的眉心，声音干涩地问：“速度不能再快点吗？”
开车的警员明显嗅出领导此刻低沉的气压，连忙刮了一眼已经到顶的车速，欲哭无泪地说：“宋队，我的油门已经踩到底了！”
宋域额角的青筋暴起，揉捏眉心的手频率快了一倍，还是嫌速度太慢，恨不得拥有瞬间移动的能力去救人。
他潜意识里相信沈瀛走出的每一步都给自己留有余地，就好比“浮士德”的终场，沈瀛就是吃透了有人能保他，所以才敢有恃无恐地踏入禁地。
“沈瀛，希望这次你也能算无遗策。”宋域的呢喃在猎猎作响的风声中销声匿迹。
新博易。
似乎是感受到宋域的逐渐靠近，沈瀛的脚步猝然一顿，猛地抬起头，朝着不远处的光亮投去视线。
在黑暗里，他默念一个名字，“宋域。”
老头没有听见沈瀛的脚步声，手里攥着的刀靠近孙佑晨细皮嫩肉的颈部，威胁着沈瀛继续沿楼梯向上移动，“沈老师，快点上去，你的脚步要是再慢一点，我这把刀可就不高兴了，它会直接让我杀了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沈瀛没吭声，脚下突然踢到一样软乎的物体，蹲下身去摸索，从对方手腕处深深的勒痕判断出他是周杰。
他的颈动脉还存在搏动，应该只是被打晕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沈瀛轻轻松掉一口气，重新站起身，丝毫不见畏惧与怯场，斜一眼身后步步紧逼的老头，忍不住冷嘲热讽道：“我以前只知道人掌控刀，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刀命令人。”
“刀本身就可以命令人，不过是除了它主人以外的所有人，”老头并不愠怒，顺着沈瀛的调侃接了下去，“你现在不就是正在被它所驱使吗？”
沈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眼镜片在撞见天光时折射出锃亮的反光，恰到好处地掩藏住他双眸中的诡异情绪，“如果我愿意，你的刀只会是一卷废纸。”
“少吹牛逼，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现在都无路可退了。”
“是吗？”
听着沈瀛漫不经心的反问，老头微微蹙起稀疏几根的眉毛，心底隐隐浮现出毫无厘头的慌乱，好似被人憋在一只玻璃瓶里反复振荡。
他抿抿唇，安慰自己这不过是沈瀛的垂死挣扎而已，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根本掀不起风浪，随后冷下脸，腾出一只手不耐烦地去推搡走在前面的沈瀛，“快走快走，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沈瀛脚下一个趔趄，眼疾手快地撑住楼梯一侧的扶手，这才没有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但是祸福相依，很不幸地牵扯到了他还在愈合过程中的伤口，鲜血逐渐从扯开的缝隙中一点点涌出。
老头敏锐地嗅到血腥味，连忙抬头去望，撞见沈瀛上臂处正在不断向外渗出的血液，疑惑地问：“你在哪里受的伤？”
沈瀛站稳身体，淡淡地说：“这和你没有关系。”
“能伤及上臂，且造成如此大的出血量，照我的经验来看不会是简单的擦伤。假设是刀伤，正面攻击受伤的大部分会是小臂，因为人在被攻击上半身时，会下意识地抬手去阻挡，就算是背后偷袭，也应该刺入身体才对，怎么可能会多此一举的选择砍伤上臂呢？”
沈瀛默不作声。
老头哼哼几声，“既然你不想跟我解释，我也不会觍着脸求你的答案，你只需要在血流干之前走完我的剧本就好。”
沈瀛嗤笑一声，抬手捂着流血的伤口，回头看他，“如果你不能让我止血，我不能保证你能依照原本的计划行事。”
“没关系，我有很多种计划，”老头催促道，“快点向上走，不要耽误时间了。”
沈瀛转过身，向上挪动脚步。
三人慢慢朝着天台靠近。
沈瀛有幸上来过一次，但没待多久就被刘方全连哄带骗地拽了下去，现在追溯起来，他恍然觉得刘方全的行为里掺杂了几分救他的动机，如果不是刘方全的突然出现，当时蹲守在天台的老头说不定已经趁着他分神的契机，干净利落地将他处理掉了。
伫立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沈瀛若有所思地盯着搁置在天台上的几只纸箱，它们比他第一次发现时要少了很多，大概是在这段时间内被贩卖出去了。
老头抬起头，凶神恶煞地瞪住沈瀛的背影，“还不进去？”
沈瀛没有说话，抬脚跨过水泥糊成的门槛。
天台上，狂风迭起，如猛兽般咆哮着，发出刺耳的尖啸，凶狠得仿佛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撕碎。
沈瀛在疾风中眯起眼，观察起整个一览无遗的天台。
片刻后，目光最终定格在堆叠的纸箱上，隐隐觉得它们有些不对劲，除了位置有所变化，表明似乎太新了一点，缺乏灰尘与风化的洗礼。
但这也可能是他太神经质了，刻薄地追求统一，而忽略了搬运过程中产生的摩擦。
忽然，孙佑晨在即将踏上天台的那一刻推开老头持刀的手，转过身，双手推向老头的胸膛。
老头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沈瀛的身上，完全没有想到孙佑晨会突然反抗他，于是来不及防备，身体本能地向后倒去。
孙佑晨焦急地看向沈瀛，大喊道：“沈老师，快跑！”
沈瀛扭过脑袋，惊讶地看着手掌心被割破的孙佑晨，张了张嘴，下文的话还未来得及脱口而出，猛地转了音调，“你——小心！”
孙佑晨还没来得及回头，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被一股力气拽住，跌跌撞撞地跨入天台，接着，他的耳畔呼啸而过一声利器破开空气时产生的气流声，余光瞥见一柄寒光绽放的刀贴着肩膀削了过去。
他脚下一个踉跄，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沈瀛护在身后，浑身冷汗淋漓。
老头提着雪亮的刀，慢条斯理地迈进了天台，面容狰狞地瞪着面前的两人，目光越过沈瀛的肩膀，最终落在孙佑晨的身上，“小兔崽子，你敢阴老子！”
孙佑晨恐惧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伸手攥住沈瀛的衣角，颤颤巍巍地寻求庇护。
沈瀛毫不犹豫地将他向自己身后推一把，轻声安稳道：“别怕。”
孙佑晨僵硬地点了点头，“嗯嗯，我不怕。”
“呸，真恶心，”老头最看不惯这种抒情的场面，甚至一度认为过分虚伪做作，“再过一会儿，新闻报道的内容将会与你们现在的情景大相径庭，学生与老师因为争执而双双坠楼，呵，你们说民众会骂谁呢？”
沈瀛：“……”
“放心好了，我会烧一份给你们在阴曹地府里看。”老头冷笑着。
沈瀛冷静地直视老头狠厉的目光，“你在这里将我们两个推下去，警方一定会排查监控录像，到时候你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这点用不着你操心，我来之前就已经把监控全部掐断，否则刘方全应该已经出现在你面前了，”老头想了想，接着说，“不过他现在也急得求爷爷告奶奶，没有时间来理会其他的事情，就算看见了也不一定愿意亲自过来一趟。”
“这样啊，”忽然，沈瀛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眼中擒满了安心甚至得意的神色，“那就好办多了。”
老头愣在当场，“好办？”
他凝望着沈瀛猝然转变的情绪有些迷茫，按照常理来讲，处于危险之下的猎物应该痛哭流涕才属于正常范畴，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老师，至始至终都不见半点怯懦，就好似王者逗弄青铜局一般的风轻云淡。
一时间，他竟看不出沈瀛道行的深浅，或许是在扮猪吃老虎，又或许是在进行着狐假虎威的挣扎。
沈瀛保持着神秘莫测的笑意，却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瞳孔里倒映出老头警惕的神情，一字一句地开口道：“此时此刻，如果我反向杀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