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邵以及一众人的表情忽然变成了惊恐。
“卧槽卧槽卧槽！！！”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几个人转过头，看着飞奔过来的唐松，喉咙劈叉，发出刺耳的尖叫。
他奔跑的速度极快，姿势如同利剑出鞘，压着眉头勾着唇的脸上，颇有一种长毛沾屎戳谁谁死的飞扬之色。
场面一度混乱，躲闪乱撞之间，一桶垃圾在空中四散开来，四周看热闹的同学的小声惊呼：“天女散花！”
唐松挑着空垃圾桶一下挡在顾渝前面，双手握着拖布杆，把垃圾桶往前送了一下。
几人满身垃圾，捂着鼻子不断后退：“你疯了吧！”
“老远就闻到一股酸臭酸臭的味道，”唐松呵呵一笑，“你们几天没洗澡了？”
“你有病吧，明明是你把垃圾扔我们身上的，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老师。”
唐松摇摇头：“这怎么能是我扔的呢。俗话说的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垃圾一看见你们就自动贴上去，你说你们是个什么东西？”
他看着章邵，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我说了，四班的，我记住你了。”
章邵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猛然想起上次考试的时候，他不小心坐错了唐松的座位，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刺儿头记恨上他了？！
章邵冷汗直流。
人流逐渐涌了上来，又在门口分成两流把他们绕开，各种视线都投射在僵持的两班人马上——而后，预备铃在校园内兀自响起，今天的铃声，是屠洪刚的《中国功夫》，他一开口，浑厚且富有爆发力的粗粝嗓音霎时盘旋在操场上空。
“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身轻好似云中燕，豪气冲云天！”
“天高地远八面风，中华有神功！”
章邵等人脸色已经彻底黑了，狠狠瞪了一眼唐松，却很默契地都不敢再看顾渝的眼睛，灰溜溜地逃走了。
食堂附近很快空了，唐松把垃圾桶往地下一搁，没带好气儿地说：“你就傻站着让人说？之前跟我……”嚣张的气焰去哪了。
唐松本来想这么说，但是想到现在的状况，又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吞下去了。
他头疼道：“你能不能支棱起来了？”
唐松跑完操要回班的时候恰好听到一群路人在讲成绩的事情，他自然是毫不关心，只是不小心听了几耳，话题开始跑偏，讲着讲着还讲到了顾渝。
那语气，那形容，酸味简直要溢出屏幕。
他最讨厌背后说人闲话还造谣的人，尤其说得还全是不实言论，回班拿个垃圾的工夫，却看见顾渝被那帮人堵在食堂门口公开羞辱。
而顾渝一言不发，任由那帮人把他围住，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这跟骑人头上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可一抬头，他竟然发现顾渝又在抿着嘴笑。
“你笑个毛啊！”唐松炸毛。
笑笑笑，他什么时候这么爱笑了。
*
两个人借了食堂的扫帚把周围四散的垃圾打扫干净，此时距离上课已经有一会了。
唐松拎起垃圾桶，抬脚向着回收点的方向走去，见顾渝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皱眉道：“你不回去上课？”
顾渝逃课逃得理直气壮，理由都懒得找一个：“下节回去。我刚才看了成绩单。”
“哦，”唐松凉凉地道，“做得好，恭喜你。”
这对于一个失去记忆，半年没上学、几乎都住在医院的人来说，考到这个成绩，几乎是已经可以用惊异来形容的程度了。
不知道那帮人在嫉妒什么。
可是顾渝还不满意：“不好，我语文只考了99分，其他的都记得住，唯独把语文都忘光了。”
唐松：“……你是在炫耀你优越的大脑功能吗。”
顾渝摇摇头：“我是想说，你能不能帮我补一下语文。”
唐松眯起眼睛：“我？给你补课？”果然再优越的大脑摔一下都会出现点问题的。
顾渝却有理有据：“我看了成绩单，你语文考了132分，而且你那天给我讲论述类文本阅读，比老师写的答案清晰，我听得懂。”
他毫无负担地撒谎：“你知道的，我从小在国际学校长大，语文不好，老师给的答案太难了，我看不懂。”
唐松才不信他的鬼话，把垃圾袋系上，轻轻一抛甩进了回收点，拍了拍手：“我考虑一下。”他考虑个鬼。
顾渝选择性耳聋，默认他答应了：“那作为回报，我也帮你补课，好不好。”
“我才不用呢。”唐松丑拒。
“不行，我不欠别人人情。”顾渝有点固执。
唐松加快脚步：“那你找别人去吧。”
顾渝：“你答应了？”
唐松：“……”我靠，被这小子绕进去了。
唐松才不会妥协：“……不是我，我没说过。”
顾渝乘胜追击：“你看，我没考好试就会梦游，一梦游就会打扰你，这样我们都睡不好，不如你每天抽一个小时给我补课，这样我的成绩提上来了，人也不焦虑了，自然就不会再打扰你了。”
唐松内心松动了一下。
好像有道理。
这么一想，反倒是给顾渝补课对他来说更划算一点。梦游都不说了，白天他能正常一点，那就谢天谢地了。
“那……那好吧，先说好了，我脾气不好，不会教人，你要是成绩提不上来，可别怪我。”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室外的洗手槽，奉宁之前修操场的时候尘土飞扬，因此这里之前是给上体育课打球的学生洗球洗手用的，操场建好以后，平时几乎就没有什么人会过来了。
唐松扭开水龙头，仔仔细细地清洗着被垃圾污染过的手指，好在今天垃圾桶里大部分都是干垃圾，除了沾到一点尘土之外，倒也算干净。
旁边的顾渝洁癖程度明显比他更甚一层，虽然他的衣角连垃圾的边缘都未曾碰到过，却来来回回洗了七八遍手和胳膊，动作标准得堪比外科手术术前清洁操作。
唐松一时不找事浑身都难受，抬起手，把残余的水弹到顾渝脸上，莫名想看他生气的样子：“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支棱起来。吵架？打架？都不会了？”
水珠不小心迸溅到顾渝的眼睛里，他勾起食指轻轻揉了揉：“谢谢，你又帮了我。”
唐松算是看明白了，顾渝每次都是这样，道歉最积极，转移话题第一名。不过他那时什么也没考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地拿起垃圾桶狂奔出去。
不过唐松的人生哲学之二就是——想不通的事情干嘛要浪费那个脑细胞思考，他冷哼一声：“我纯粹是看不惯他们，老子行侠仗义不行吗？”
顾渝把水龙头关掉，水珠从脸颊和发梢缓缓滑下，他低垂着眉目，低声道：“大侠，那你能不能行行好，再奖励我点。”
那声音轻缓低哑，像诱哄，像潘多拉的魔盒。
唐多拉浑然不觉：“什么奖励？”
顾渝偏头缓缓环视了一圈：“会有人过来吗。”
唐松甩甩手：“没人吧。所以呢，要跟我打一架？恩将仇报？”
顾渝静默地看了他三秒，接着以一种朗读课文般的平淡语气忽然说道：“可以要一个抱抱吗，安慰的那种。”
话音落下，唐松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嗯？
嗯？？？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又被顾渝用的叠词惊吓得在心里尖叫：“你说的是抱拳？要我抱个拳给你？”
顾渝咬字清晰地，放慢速度又重复了一次：“抱、抱。”
唐松无知觉地后退两步，脸上的表情在顷刻之间崩塌。
靠，考试成绩都出来了，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康复啊？！
他刚要出口礼貌问候顾渝尊父，嘴巴都张开了，一个爆破音即将出口，对面人眼皮耷拉下来，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你是第一个，说我做得好的人。”
唐松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原来他，这么悲惨的吗？
唐松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景象：严厉的爸，熟视无睹的妈，没打一百分就要挨皮条的可怜的他。
原来顾渝这种对自己要求很高的龟毛的背后，竟然是恐怖的家族遗传因素。一家人都要一直享受在顶端的感觉，因此不能容忍有任何一个人凌驾在自己之上，每天接受打压式教育，身心全都紧绷着，才导致顾渝脆弱的小心灵直接崩坏。
甚至连为自己辩驳的能力都失去了。
唐松又想到那些人编排顾渝难听的话，想必全都一字不差地到了他的耳朵里去。
听到那种话，又没达到自己的预期，这种失意的感觉他能理解，尤其是放在顾渝这种天之骄子的身上，就更可怜了。
所以，
要是好兄弟的那种抱抱的话……也不是不行。
远处传来清脆而嘹亮的哨声，不知道是集合还是解散的讯号，有人声由远及近，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
唐松把手插进兜里，下巴抬了抬：“换个地方。”
他可不想被别人看见和死对头抱在一块。
顾渝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一下。
两个人间隔了一点距离，沉默着一前一后走着。
离水池不远的地方有个废弃的小花园，杂草丛生无人打理，因此除了小情侣，几乎没人会去那个地方。唐松有时候逃课，就喜欢躲在那里看书睡觉，醒来了，就翻墙回家。
天还亮着的时候，就连小情侣都不会明目张胆地过来，所以这里也算作他的秘密基地。
他是在想不到有什么地方还能比这里更隐蔽，为了防止类似上次被秦云鹤发现的事情再次发生，只好把顾渝带到这。
反正也就几秒钟的事情。
“在这。”
他努努嘴，却发现顾渝眼神幽暗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还抱不抱了？”他不耐烦地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