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让开!”一群气势汹汹的士兵来到纥骨氏营地,“吐贺真王子有令!纥骨氏不得扣押桑吉!立刻把人放了!”
“不行!”曼多挡在士兵面前,“这个畜牲!居然伤害我族女子!我们一定不能放过他!”
带头士兵越过曼多肩膀,看到伤横累累的桑吉,震惊道:“吐贺真王子还没定夺,你们就敢动用私刑?”
“还要他定夺什么??”曼多控制住怒火,压低声音说道:“桑吉尾随我妹妹,不顾我妹妹反抗,想、想……要不是瑶光姑娘及时赶到,我妹妹就会遭到毒手!”
“那就是说。”士兵冷静地问道,“你妹妹还没有受到侵犯,是吗?”
曼多愣住了,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既然桑吉并未得手,那他没有犯法,你们凭什么对他用私刑?”
“他、他害了人啊!”曼多愤怒地控诉道,“瑶光去阻止他,他不顾人家有孕在身,把一个孕妇!推到地上,又打又踢,害得瑶光早产,刚才已经死掉了!”
“也就是说,那个瑶光,明知道自己有身孕,不为自己和孩子考虑,还要主动去和桑吉发生冲突,那么,她也要负一部分责任。”带头士兵的语气波澜不惊。
“你……”曼多气愤到说不出话。
士兵慢悠悠地踱步着,停在央雪面前,蹲了下来。
“这位姑娘。”士兵上下扫视一眼,“告诉我,你被人侵犯了吗?”
央雪的瞳孔放大了,她哆嗦着手指,把身上的外袍抓得更紧了。
士兵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当众逼问道:“桑吉怎么对你了,他到哪一步了,你能回忆一下吗?”
站在后方的彩香,捂住耳朵,痛苦地弯下腰来。
那些围着看热闹的柔然人,听到士兵的问话,相互挤眉弄眼,哧哧地笑了起来。
此时,竺一禅严肃的话语,在苍云耳边响起:“我感觉,现在你们的重点,全放在了王妃有没有偷情、和谁偷情上面,而不是谁是凶手。如果,她的死跟偷情有关,那她就是活该吗?凶手就能隐身吗?”
“够了!”
苍云大喊一声,把怀中的婴儿交给族人,自己走到士兵旁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问道:“桑吉对我小姨做了什么,你看不出来吗?我小姨脸上的伤,是他多次重拳所致,脖子上的痕迹,是被他用力掐出来的。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伤害,你是眼瞎了,还是没有常识?难道你心里只有男女间的事吗?吐贺真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放肆!”士兵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你竟敢羞辱吐贺真王子?”
“是你们丢了他的脸。”苍云讽刺道,“他不是要带走桑吉吗?好,我也去,我倒要去讨要个说法。”
说完,苍云转过身,对曼多说道:“舅舅,让他们带走桑吉,从今往后……”
她望了一眼彩香,接着说道:“再也不准桑吉跨入我们营地。”
曼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苍云。
桑吉刚被纥骨氏松开,又被士兵们架了起来,拖着离开营地。他的掌心被刺穿,血肉模糊,滴下来的鲜血随着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路延伸出去。
当他知道,苍云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找吐贺真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呼救一样大喊起来:“她弟弟杀了王妃!她弟弟杀了王妃!那个和尚,是替他们顶罪的!”
纥骨氏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苍云面色铁青,捏紧了拳头,佯装镇定地讥讽道:“你自己大难临头了,还想拖别人下水?”
“是真的!王妃死的时候,她弟弟就在旁边!我亲眼看到的!”桑吉朝着士兵们大喊大叫。
带头士兵想要押送青阳一起见吐贺真,但遭到苍云激烈反抗。
说到底,只是桑吉的一面之词,士兵只好先回去汇报情况。
毡帐中,气氛焦灼。
吐贺真一手撑着头,一手轻敲桌面,安静地听着苍云和桑吉相互的指控,全程眉头都没皱一下。
等他们都说完了,他才缓慢地开口问道:“桑吉,你说那晚看到了可疑的人,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汇报上来?”
桑吉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以为凶手就是那个和尚,就、就……”
他眼睛轱辘一转,快速伏下身,提高声音说道:“是我私心作祟,请殿下赎罪。纥骨氏的彩香,已是我的女人,我们是一家人,我不忍心把她弟弟供出来。”
“谁跟你一家?”苍云厌恶地说道,“什么你的女人?你是你,彩香是彩香,她不是你的什么,你也不是她的什么,少恶心人了。”
吐贺真笑了笑,盯着桑吉问道:“那今日,为什么你又说出来了呢?”
桑吉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既然已经和那位彩香姑娘好上了。”吐贺真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又盯上人家小姨了呢?是想把纥骨氏所有女子,都占为己有吗?”
“我、我……”桑吉把脸埋得更低了,“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喝醉了……”
“你不敢?”吐贺真眼中寒光一闪,“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吗?六公主的脸是被谁毁的?”
空气猛然凝重起来,士兵们紧张地屏住呼吸,而桑吉,连解释的勇气都没有了。
吐贺真从矮桌后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直视着他们问道:“我说过不止一次,纥骨氏的苍云,天赋异禀,是一等一的弓箭手。弓箭,对于我们骑兵来说,意味着什么,还需要我再教你们吗?我让你们去请教她,切磋切磋箭术,你们去了吗?”
面对吐贺真的质问,士兵们虽然仍旧保持着军姿,但额头上的汗,随着面颊流淌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吐贺真继续说道,“你们看到的,不是一个弓箭手,只是一个女人,你们不屑于跟一个女人求教,在你们眼里,女人就应该在家给你们暖炕。
没错,你们是我柔然的精锐,但我告诉你们,在战场上,没有什么男女,只有各自的本事!如果遇到了像苍云这样的弓箭手,你们别想活着从战场下来!所以,给我收起你们的自大!好好磨练自己的能力!”
所有人再次感受到吐贺真对苍云的重视,以为他要为纥骨氏严惩桑吉。
但吐贺真突然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桑吉,这个一直得到他重用的年轻近卫,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他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不迫,重新坐回到矮桌后面,看着苍云说道:“桑吉伤害平民,理应重罚。至于纥骨氏的青阳,事关王妃之死,也应立刻关押,择日提审。”
“不过……”
还没等苍云反应,他话锋一转,眯着眼睛说道:“苍云姑娘,近来我事务繁多,你也是知道的。你那个弟弟,我也有所耳闻。你应该知道,柔然的大牢,普通人进去都要受罪,更别提身有残缺的人了。
如果,你能退让一步,不再追究桑吉的过错,想必桑吉也愿意退一步,收回对你弟弟的指控。你们两两抵消,就当什么也发生过。”
“怎么可以……”苍云瞠目结舌。
“那也行。”吐贺真挑了挑眉,朝士兵命令道:“你们带桑吉下去,脊仗八十。再派一队人去纥骨氏,押送青阳入狱,让狱官核实情况。”
“是!”几个士兵立刻将桑吉从地上拖了起来。
“等等。”苍云闷声说道。
吐贺真立刻挥手,示意士兵停下,然后安静地看着苍云,等待着她的答复。
“我弟弟不可能杀人。”苍云低沉地说道,“你必须让所有人知道,桑吉说的话,完全是酒后胡言乱语。”
“可以。”吐贺真言简意赅地说道,“就依你的意思,桑吉会去边境驻守,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小姨也不会见到他。”
士兵们松开桑吉,他腿一软趴在了地上,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吐贺真闭上了眼,命令所有人离开。
当脚步声都消失后,他才深深皱起眉头。
突然,苍云的声音犹如鬼魅一般,传到他耳中:“他伤我族人,你保护他,我无话可说。但他伤害了六公主,你也是仅仅撤了他的职。殿下,在你心里,他和六公主比,谁更重要?”
吐贺真睁开眼,看到苍云并没有离开,她驻足于门边,幽绿色的眼眸摄人心魄。
吐贺真鲜少被人质疑,他既不惊讶也不气恼,只是笑了笑,波澜不惊地说道:“你为了竺一禅,口口声声要重查王妃之死,可现在,连提审疑犯都接受不了,就因为疑犯是你的亲人。我倒是想知道,在你心里,你弟弟和竺一禅,谁更重要?”
听到竺一禅的名字,苍云的嘴角抖了抖,她垂下眼帘,没有回答吐贺真的问题。
她转身准备离开,又听到吐贺真在身后提醒自己:“苍云姑娘,要不了几日,父王就要回来了,到那时,想救竺一禅,恐怕是回天乏术了。”
出了毡帐后,苍云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知去往何处。
她被挫败与自责击溃了,没能为央雪和比丘尼要回公道,王妃死亡的真相也弄不明白,找回的记忆更是如同残忍的野兽一般,撕咬着她的心房。
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停在竺一禅被关押的地方,守卫们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竺一禅远远就看到她过来,一眼就察觉到她脸上的异常,顿时紧张起来,还没等她到跟前,便伸长脖子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苍云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匍匐在铁笼前,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
最终,她低下头,不敢直视竺一禅的脸,小声地絮语道:“对不起,我答应过你,要照顾好瑶光的,可是……真的对不起……”
沉默了一会儿后,竺一禅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知道,我只是把她从平城里带了出来,并没有救到她,她仅仅是因为不能杀生,才强撑自己活着的。”
“她也说过类似的话……”苍云喃喃自语道。
“什么?”
“她说你们……”苍云想了想,改口说道,“她说,自己被困在那座寺庙了,还说不喜欢‘瑶光’这个名字。”
竺一禅没有说话,思绪似乎已经飘到远方。
苍云看着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鼓起勇气说道:“吐贺真告诉我,如果我能把青阳交出来,你就能获救,可、可我实在没办法这么做,我太自私了……”
“没关系。”竺一禅淡淡说道,“我愿意在这里。”
他明明没有介意,苍云还是感到心里悄悄碎了一块。
曾经,她欣喜地认为,竺一禅代替青阳被捕,心中多多少少是有点她的。但比丘尼的话,让她意识到背后的真相。
竺一禅想要在这里,认为自己应该在这里需要在这里。这一段牢狱之灾,哪怕和他毫无关系,也能让他心里好受很多。因为,他在为过去的自己赎罪,或者说,在惩罚过去的自己。
自作多情罢了,苍云苦涩地想道,无论是谁,他都会救的。
竺一禅注意到苍云神色异样,以为她深陷内疚之中,连忙安慰道:“苍云施主,保护亲人是本能之举,何谈自私?你能好好保护青阳,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的。”
苍云的目光呆滞了一下,然后整张脸扭曲成一团痛苦的表情。
竺一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见苍云用力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将脸埋在了双臂之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怎么了?”竺一禅手足无措起来,想要靠近她,无奈两人之间隔了坚固的牢笼。
“都是我的错。”苍云的声音,听起来千疮百孔,“是我害死了我母亲,是我害得青阳从出生起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你母亲不是病逝的吗?”
“你记不记得,只有受到神召的人,才能成为萨满?”苍云的话语里,散发出仇恨的气息,“我母亲继承了萨满之位,但她不是神灵选中的人,所以受到了神灵的惩罚。”
“既然那个神,没有选她,你们为什么还要让她继承萨满之位?”竺一禅充满了困惑。
“她的神召,是假象。”
“假象?怎么会还会有假象?”
“因为那时,我在她腹中。”苍云抬起了脸。
“神灵选中的,是我。”她往日的敬畏与虔诚,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