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什么吵?”一个婢女从帐中走出,高声说道,“六公主有令,让竺一禅进来。”
守卫们没有动,依旧死死盯住“入侵者”:“吐贺真王子说了,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一切,以六公主的安全为先!”
“那你们自己跟公主解释去啊!”婢女没好气地说道,“反正我把公主的话带到了,公主要他进去,你们不放人,一切后果,自己担着吧!”
守卫的面色变了,琢磨片刻后,缓缓放下了长矛,让开一条路。
竺一禅微微颔首,合掌于胸前,僵硬地行了个礼,朝帐篷走去。彩香立马跟上去,躲他背后,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
婢女帮他们掀开门帘,竺一禅俯身进入,一眼就看到,包扎着脸的骄雾。她正展开一件衣服往床上盖去,将床上的人捂严实后,直起腰,望向来人。
当她的视线,落在竺一禅后方,立刻皱起了眉头:“你来干什么?你姐姐不是说了吗,她现在不想见你。”
竺一禅心生不解,回过头,看到彩香神情窘迫,她一边在篮子里翻动,一边窘迫地说道:“我是来给姐姐送药的。”
“不需要。”骄雾想都没想,就回绝了,“本公主这里什么都有,用不着你来送。”
彩香的动作停下了,她用力地捏着药瓶,泛白的指节微微颤动着。
踌躇了一会儿后,她还是将药瓶从篮子里拿了出来,小声说道:“这是……我祖母做的药。”
骄雾的瞳孔晃动了一下,站起身,径直朝彩香走去,拿走了药瓶,又瞥了瞥彩香的篮子,里面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她微微蹙眉,伸出两根手指头,拎起衣角扯出一件来,嫌弃地问道:“这是苍云的衣服?”
彩香轻轻点了下头。
“不需要。这种衣服,穿在身上难受死了。”骄雾缩回了手,摩挲了几下指腹,然后对旁边的婢女说道,“你们几个,把这些衣服拿去烧了。”
婢女们忙不迭地点着头,不由分说地夺过彩香的篮子,迈着小碎步离开了帐篷。
彩香呆呆地站在原地。
面前的骄雾公主,不施粉黛,也没有佩戴那些耀眼的珠宝,甚至脸上受了伤,但她的举手投足,她的站姿她的神态,无不彰显着高贵与张扬。
她看着彩香,眼中却没有彩香。
“还有事吗?没事就先回去吧。”骄雾冷冷地下了逐客令,转身回到了苍云身边。
可彩香没有离开,她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委屈地喊道:“姐姐!你娘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记得!其他人也从来没告诉过我,我没有骗你!为什么连我一起怪罪?”
帐篷中一片寂静,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只剩彩香急促的喘气声。
过了一会儿,床上传来一声闷哼,苍云挣扎着坐了起来,向床边靠去,披在身上的衣服滑落下来,露出了光洁的肩膀。
竺一禅一惊,只见她的胸膛缠着厚厚的细麻布,染血的地方,离心口只有一寸左右。她支撑着上半身的手臂微微颤抖,隆起的布条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片刻后,竺一禅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乱低下了头,紧紧闭上了眼,双手作合十状。
骄雾连忙扶好苍云,重新把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又帮她撩起垂到脸前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
“姐姐,你、你伤的这么重?”彩香震惊地说道,不自觉地朝姐姐走去。
“桑吉。”苍云吐出的两个字,立刻止住了彩香的脚步,“关于桑吉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没、没有啊。”彩香怯懦地望着姐姐的眼睛,双颊慢慢地褪去血色。
“你们俩怎么好上的?”苍云额头上沾着汗,虚弱地问道。
“哎呀。”彩香退后了两步,“这种事……你问这种事干嘛?”
“我要听实话。”苍云一字一顿地说道。
彩香从未见姐姐这幅咄咄逼人的模样,下意识吞咽了几口唾液,支支吾吾地说道:“就是……他救了我,我去回礼,然后一来一回地,就这样了啊……”
“你撒谎。”骄雾公主突然开口,冷不丁地说道,“你把你们纥骨氏的秘密告诉了他,他才找上了你。”
彩香瞪大了双眼,惨白的脸又涨得通红。她已然乱了分寸,竟然指着公主大喊道:“我没有!你不要胡说八道!”
骄雾并没有在意她的无礼,只是冷笑了一声说道:“昨晚,我让你姐姐装作我的样子,待在帐篷里,我好脱身去找桑吉母子算账。
找到他们后,我听到桑吉在安慰雅朵那个贱奴,说什么,已经把你安抚好了、你已经原谅他了,愿意跟着他一起去边境。
桑吉说你是什么中原夏朝的后裔,父王一直想入主中原,如果和你生下一男半女,一定能得到父王重用,他们母子就能翻身了。”
“中原”两个字,立刻戳中竺一禅的心房。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彩香质问道:“你怎么知道夏朝的事?还告诉别人了?”
彩香张大嘴巴,失神地站着,仿佛没有听到竺一禅的话。
苍云抬眼望向竺一禅,小声解释道:“那晚,你和祖母单独谈话,我和彩香……在附近偷听。”
说罢,她转向彩香,悲痛地问道:“桑吉说的是真的吗?你原谅他了?还要跟他一起去边镜?你昏头了吗?他害惨了央雪小姨!”
“不,不是的!”彩香哭出了声,“他跟我解释了!他、他喝醉了酒,认错了人,以为小姨是我,才做错了事!他不是存心伤害小姨的!”
“他这么说你就信了吗?!”苍云气得声音都发抖了,“好,即便桑吉认错了人,以为小姨就是你,在你明确表现抗拒的时候,他就能打你、逼你就范吗?你没看到小姨那个样子吗?桑吉做了什么?他一拳一拳栽到小姨脸上!如果是你,你也允许他这么对你吗?”
“他喝醉了酒,喝醉了酒……”彩香魂不守舍地自言自语着,“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心里有我……”
骄雾公主又在旁边冷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彩香听来,格外的刺耳。
“你、你笑什么?”彩香似乎清醒了,语气变得怨毒起来,“你生来就拥有那么多东西,根本不懂寻常人的痛苦!
还有你,姐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从小到大,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你身上,你比我漂亮、比我能干,还是下一任萨满,什么事都以你为先。就连青阳,就因为他从小生病,都比我得到更多的关注!
而我呢,我好像是个隐形的人,只要你在我旁边,就没人注意到我!只有、只有桑吉……他看到了我,他选了我……我相信他,他绝对不是故意伤害小姨的,绝对不是,他不是那种人……”
彩香越说越虚弱,越说越小声,最后强打着精神,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试图证明自己没事。
骄雾公主“嗖”得一声站起身,走到彩香跟前。
她比彩香高不少,但她依然昂着下巴,用低垂的眼眸,睥睨着眼前人,波澜不惊地说道:“他就是故意的,桑吉就是故意的,听到了没有?
雅朵那个贱奴,勾引我父王,生下了他,可我父王根本不在乎他们,奴才的孩子,依旧是奴才。
我哥哥把桑吉带在身边,想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提高他的地位,可他不中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只想着用一些歪方法上位。”
说到一半,骄雾停了下来,神情复杂地望了竺一禅一眼。
接着,她继续对彩香说道:“桑吉听了你们的故事,他信了,认为你们就是中原王室的后裔。
他知道,父王和哥哥需要一个正当理由征服中原,所以他计划,和你们纥骨氏的女子生育子嗣,生下的孩子,就有一半柔然王室的血脉、一半中原夏朝的血脉,这样父王就能顺理成章入主中原,不会被南方的汉人排挤。
这个前提就是,父王认回桑吉,他们母子就能翻身做主子。
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你自己想想,在你跟他吹嘘,你是什么夏朝亡国公主之前,他对你态度怎么样,你说了后他态度又怎么样?”
彩香像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原地。
“他根本不在乎你,他只要你们纥骨氏为他生孩子,你也行,其他人也行,只要是纥骨氏女子,都行。”
骄雾上又下打量了她一眼,不屑地说道:“你看看自己的样子,怎么好意思吹嘘自己是亡国公主?一个公主,怎么可能为一个男人哭哭啼啼。”
“六公主。”身后的苍云用央求的语气,恳求她不要再说下去。
骄雾回头看了苍云一眼,然后坐回了她身边,加快语速总结道:“总之,桑吉一开始打的是苍云的主意,但他不敢,就盯上了你小姨,因为你小姨长得和苍云最像。
你小姨比较聪明,压根不理他,他就选了主动对他投怀送抱的你,好通过和你的关系接近纥骨氏。不管他有没有喝醉酒,他早就对你小姨居心不良了。”
“不可能,不可能……”彩香拼命摇头,笑着涌出泪花。
“你居然不信?”骄雾有点儿不满,“本公主亲耳听到,桑吉对他娘说的。你赶紧离开桑吉,别让他再接近你。”
彩香没有回答,脚步有些不稳,眼神恍恍惚惚的。
骄雾等了一会儿后,没有等到肯定的回答,一时间火从心来,怒骂道:“你舍不得那个男的?你疯了吗?帮一个混蛋男人生孩子,甘愿做他的工具?你祖母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她的话,仿佛给溺水的彩香递了根长杆。
“你……嫉妒我。”彩香扭曲的面庞极其认真,语气里透露着满足感。
“我?……你?”骄雾诧异地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又指了一下彩香,仿佛连“嫉妒”两个字都不屑说出。
“你嫉妒我。”彩香又说了一次,嘴角荡漾起一抹报复的笑意,“你嫉妒我有祖母,有娘亲,而你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骄雾瞬间僵住了,面容变得阴森可怖。
苍云认得那样的表情,当初,听到雅朵诋毁王妃时,骄雾也是这个表情,想要对方死的表情。
苍云猛地扑了上去,双臂环抱着骄雾,苦苦哀求道:“公主恕罪!彩香,彩香!快走啊!”
骄雾低头一看,苍云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顿时浸透了麻布,迅速向四周扩大范围。
“干什么啊你?别乱动啊!”骄雾慌张地喊起来,“来人啊,快来人!”
一堆人冲了进来,竺一禅趁乱抓住彩香的胳膊,将她拉了出去。
“彩香施主,你先回去吧。”竺一禅望着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又无话可说,只能又重复了一遍,“先回去吧。”
彩香没有看他一眼,趔趔趄趄地离开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恍恍惚惚间,撞上了一个年轻姑娘。
“我错了,我错了……”
那姑娘穿着破旧暗沉的粗布衣,梳着两条长长的马尾辫,头发占满锅灰,油腻无比。
明明是彩香撞的她,她却慌乱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原本抱在怀中的馕饼散落一地。
彩香从未受过跪拜,手足无措地把对方拉起,帮她去捡地上的吃食。
那些馕饼硬得跟石头一样,表皮都已经开裂了,但姑娘立刻从彩香手中夺了过来,生怕被抢了一样,满脸心疼地拍着上面的灰。
彩香注意到,她的小腹隆起,已然怀孕月余。
姑娘抬起头,与彩香对视的瞬间,她立刻呆住了。
“是你,是你……”她喃喃自语着。
彩香看了又看,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是阿伏氏的阿怜,之前和她的哥哥阿图尔一起绑架过自己。
阿怜手中的吃食猛然坠地。
她伸出双手,用力掐住彩香的脖子,发疯一样嘶喊着:“是你们害死了首领!害死了我哥哥!”
她的眼睛充满了血丝,狰狞得仿佛是从沼泽里爬出来的鬼。
“又闹什么?”一个肥胖的柔然男人闻声赶来,抓住阿怜的头发,将她拖离。
彩香捂住自己的脖子,拼命咳嗽着。
阿怜被越拖越远,但没有丝毫消停,双手仍然在空中乱抓,歇斯底里地向彩香哭嚎着:“一切都是从你开始的!我不应该拦着哥哥!就该让他杀了你!死的应该是你!”
“给我闭嘴!”
那个肥头大耳、满身油味的男人,是柔然军营的厨子,他一边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