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死一两个与畜生无二的牲口,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生财造福,牲口的死活重要吗?”
檀成芳越说越激动:“我们檀家富可敌国,凭什么就要因为士农工商所以仰人鼻息,我们为什么不能成为掌权者,一定要让别人施舍给我们!”
檀淮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短短两天太多的信息扑来,他有些承载不了了。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幽深寂静到处都飘着灵幡的皇宫里,天阴沉沉的,路也是阴沉沉的。记忆的恢复,母亲死亡的真相,父亲令人心惊的算计,一桩一件的压下来,他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背后撑起了一把伞,隔绝了雨水冷风却顺着伞骨穿梭而来。
“檀少爷,虽然立夏将近,可还是要注意天寒。”
檀淮卿的意识有些飘忽不清:“长公主,你早知道是吗?所以你才会让我来见他。”
灵钰看着檀淮卿慢声细语的说道:“自然,当年这件事情还是本宫暗中及时阻断,不然苍鸿早就焉能有这些年的安稳。”
说到这里灵钰有些悲戚的样子:“本宫原本是想将你父亲的勾当大白于天下,可是当时的苍鸿内外皆有隐患,边疆还需要仰仗檀家的金银,本宫不能不为大局考虑。”
灵钰的话随着冷雨钻进了檀淮卿的衣领,飘忽的意识瞬间回笼,灵钰在试探。
“长公主如今选择跟我合作,是决策随着形势有所变化,还是长公主认为我是你要寻求的合作对象?”
灵钰眼神平静的看着延绵不断的雨:“都不是,你不一样。”
“本宫虽然不了解其中缘由,但是能感觉出来你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
潮湿中女性独有的幽静姿态,温和的审视着檀淮卿:“你是和这个时代,不一样的人。”
檀淮卿呼吸一滞:“长公主要诛杀我这个妖邪吗?”
灵钰对着檀淮卿笑道:“哈哈,若你真是妖邪,便不会被苍岭氏那群神棍威胁,也不会被沈久闻三番两次的抓到。”
“本宫更倾向于相信你或许是迷路了,”灵钰转过身端详着檀淮卿:“像是不小心闯入了这个世界,相较来说,你应该比我们更惊恐。”
檀淮卿在知晓灵钰目标那一刻,并没有觉得十分的惊世骇俗,毕竟女帝在世界的历史上也并不是没有。
可是灵钰方才的话和反应,才让檀淮卿第一次有点意识到,一个对至高权利野心勃勃的人,她的思维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即便是谢临渊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天然的就觉得檀淮卿这个异世之人,拥有先进的技术和智慧,是个强有力的伙伴。
“长公主,你很厉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檀淮卿如是说道。
“那你可愿,助本宫一臂之力?”
檀淮卿不由得一愣,在此之前他的选择只有谢临渊,他也从未考虑过其他。
灵钰像是看出来了他的忧虑:“本宫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毕竟在此之前你都是为谢临渊谋划。”
“这也是人之常情,和皇室中人比起来,镇守边疆一心为国的谢家,才更符合救天下黎民于水火之中的英雄角色。”
“只是,檀少爷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是命中注定还是借尸还魂,你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上天让你来到这里,是为了让你颠覆朝纲还是安邦定国?”
“或者是,藏起来身份偏安一隅,庸庸安稳一生。”
这一席话像是某种谶语,檀淮卿垂下神色:“殿下高抬我了,我只是个俗人,我也不过是想活下来而已。”
“檀少爷你不用担心,你如果选择谢临渊,本宫会安排你去固州,也会放世子爷还有世子妃回北疆。”
“如果你选择抽身而去,本宫也会为你改头换名,你不属于这里更不是苍鸿人,所以苍鸿的命运不应强加给你。”
灵钰这一番话实在是说的滴水不漏,檀淮卿不得不承认,灵钰的确是拥有逐鹿天下的资格,流着皇室血脉又有名望,心胸和手段也都是一等一的。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告知,本宫今日所说之诺,在你那里永远有效。”
灵钰说完就要离开,檀淮卿张口道:“殿下如果我不答应,你放走了我,不怕将来我会成为您的绊脚石吗?”
灵钰微微一笑娓娓说道:“本宫从不认为一人之命,一国之运,会因为区区一个陌生人而产生什么决定性的因素。”
“若来日胜,那便说明我命该如此,若来日输,那也必然是因己身之故,与旁人何干?”
雨停了,可是天依旧是阴沉的。
不过半晌边关传来八百里加急,瀚朔部夜袭北疆半城,士兵拼死抵抗挡住了瀚朔部的第一波冲击,之后瀚朔部并未紧跟着发起第二波冲击,在半城五十里外驻扎了十万大军,像是蛰伏于黑暗中,静静等待着一个时机要将猎物一击毙命。
早就归顺苍鸿的大绥叛出苍鸿,夺了云幽毗邻的州县,南齐也在此时向苍鸿发难,偷袭了苍鸿驻扎在南齐的边防大营。
固州的瘟疫也彻底爆发了出来,瘟疫蔓延的极其迅速,固州主河道的下游几乎全部被污染,就连极其偏远的村落叶出现了瘟疫的症状。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死亡率极高,家家有失亲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甚至还有人相蚕食的恐怖场景,整个固州像是陷入了人间炼狱。
这些消息像是阎王催命的号角,雪花一样的飞进天陵城,落在了天子的案几上。
可是新登基的天子,只是个堪堪学语的幼子。
每个人都步履匆匆面色凝重,没有人限制檀淮卿的行动。他又去大牢里看望了已经彻底失去神智的檀成芳,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了,时而疯疯癫癫时而吐血昏睡,已经是药石无医等死罢了。
灵钰忙碌之间特意下了旨意,将檀成芳和谢临境都放了出来,这也许是个值得开心的消息,可是不管是谢临境还是温少虞,哪怕是隐在暗处一直保护檀淮卿的赤练,脸上都蒙着一层厚重的阴霾。
檀淮卿看着御书房彻夜不灭的烛火,里面是一个女子彻夜不眠的身影。
他在思索灵钰的话,或许上天将他送走又重新召唤回来,就是为了这一刻呢?
在这之前他去找了谢临境,他并未和这个聪慧的世子爷说明什么,只是想简单的寻求一个答案。
是留下还是去寻找。
谢临境彷佛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只是礼貌性的说道:“从心即可。”
像是想了许久,檀淮卿抬脚走进御书房:“殿下,我要去固州。”
灵钰抬起头表情严肃的看着他:“本宫可以答应你,但是在这之前你得为本宫做件事,这不是为了本宫个人的私欲,是为整个苍鸿的百姓。”
檀淮卿像是早就料到了灵钰的回答,他命人抬进来两个巨大的箱子,一个箱子里面是黑压压的球状物体,另一箱是满满的弓箭,却又和寻常的弓箭不大一样。
在烛火的映照下弓身散发着黝黑的光芒,约莫六尺长,两端镶嵌着滑轮又以转轴连接弓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力量美感。
檀淮卿拿出来两个小册子:“殿下,这两样东西的制作和使用方法都在这里,有这两样东西,或许不能将强敌击退,但是阻挡他们的脚步绰绰有余。”
灵钰的嘴角微微抖动,手指僵硬了一瞬才接过,她翻开其中一本小册子,眼睛里像是有光烧了起来。
那光芒甚至有些发寒,许久,灵钰看向檀淮卿:“这便是你的秘密了吗?”
檀淮卿点点头。
“只有这些吗?”
檀淮卿思索了一下,石灰白磷那些只能算是机巧,谢临境的轮椅打仗也用不了,他当下能做出来的也只有这两种了。
他点了点头:“都在这里。”
“有旁人知道吗?”
檀淮卿想到了谢临昀,他有设计图却并不了解这个时代的材质,是谢临昀让这些设计图变得具有可行性。
只是谢临昀如果现在出现在天陵城,那就属于无诏回京,只怕是会引出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谢临境也是这个意思,并且想让檀淮卿将谢临昀带离天陵城,他留在这里始终是个定时炸弹。
“没有,这些东西只有我知晓。”
灵钰勾了勾唇,神色有些淡然:“好,本宫会即可安排你去固州。”
李公公看着檀淮卿离开的身影:“殿下就这么放他走了?”
灵钰冷笑一声:“他既然愿意去固州寻死,倒是省了本宫的事。”
李公公树皮一样的脸也露出来笑:“到底是殿下手段高明,竟然想到这样的方式让他乖乖交出来东西。”
灵钰叹了一口气:“本宫也是没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的赤子之心。”
“从前本宫还对他的身份有三份怀疑,现下我倒是真的相信,他不属于这里,更不属于天陵。”
天陵这个鬼地方,怎么可能养的出来这样的人。
严观真看着下人将灯笼一盏一盏点起来,自从白虹贯日过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灵钰。
不,准确地来说,在白虹贯日之前他就已经不怎么见到灵钰了。
昭德帝驾崩之后朝野上下都乱成一片了,可是灵钰却好像没有一丝手足无措,事情来的突然却都有序的进行着。
未央园也只是比往日里更加安静了,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一切就像是早就安排好了。
严观真心头跳出来一个念头:白虹贯日真的是天象吗?正值壮年的昭德帝,真的是因为怒火攻心才气急而亡?
等到未央宫的夜灯全部点了起来,灵钰才姗姗回来。
看着那张疲惫却神采奕奕的容貌,严观真突然发现这张看了十余年的容貌,让他无端感到了陌生。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灵钰上前说着顺便握住了严观真冰凉的手:“怎么不多穿点?”
严观真这才发现他的手凉的像是寒冰:“没事,听下人说你今夜回来,就在这里等着你。”
“宫中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他虽然不赞成妻子弄权专政,可是苍鸿如今的局面,除了他的妻子,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其他更加合适的人出来稳定局面。
灵钰:“诸事繁多,不管也都算是有源头可理。”
严观真也听说了北疆和大绥南齐的事情,灵钰这样的回答,看来是已经找到了应对的方法。
“那就好,先皇驾崩新帝登基,事情大多都压在你的身上,你也不用事必躬亲,多让那些朝臣干干活,注意自己的身体。”
灵钰听到这句话,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出现了一种开心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