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哊,是苏主任呀。”
小品阴阳怪气。
“陆科,陆科好。”
苏吉也阴阳怪气。
“好什么呀!你明明知道我没竞争上副科,刺激我吗?”
“你四级主任科员不是上了么?”
“那算什么呀,哊,你倒是蛮关心我的吗?刚才吃饭的时候怎么爱答不理的?”
苏吉也朝她拱拱手:
“陆科,求饶恕,求饶恕。”
“不敢,不敢,希望苏主任医保结算带队视察那天也是这个态度。”
苏吉一脸疑惑:
“陆科,OA你没看吗?
“什么啊?”
“是我们两个当天晚上负责演示!”
小品一双眼睛瞪了出来。
成子钏看着这一对“双子座冤家”无奈地笑了笑。
用他们两个人的话来说,双子座能同任何的星座做朋友,万能螺帽一样的存在——
唯独不能凑在一起。
前几年苏吉轮岗到他们科的时候,在中心组建了一个王者荣耀游戏群,把他轮岗过现在已经调离单位的办公室夏沧、综合科的小蔓、以及他自己的弟兄这些都拉了进来。
早上上班,晚上打游戏。
成子钏早年玩过剑灵、英雄联盟这些,对于手机小游戏并不是很“感冒”。
而且她有些“独性”,玩游戏也是独来独往。
小品没有玩过PVP,苏吉就教她。
晚上打,早上告状。
他们这个工作,一份报销材料过来,分预审、初审、复核与结算四个环节,安品鹿的脑袋瓜子非常够用,据说公务员录取是省内前300名,行测申论双高,而且只做了一周的行测和申论,她对于考试有相当独到的见解,她常说申论你不能写你想写的东西,要学会巧妙地“抄材料”,二是要有清晰的卷面,把每个字都写端正,差不多大小,你就能得高分,他们有一个实习生,就因为采纳了她这两点建议,火速上岸了。
她的报销材料非常清晰,发票核算,别人十遍算不对,她最多两遍,而且如果核不上,一定是别人出了错。
也因此,到了零报科没多久,就直接成了“复核安老师”。
带了苏吉。
那段时间非常有意思的是,他们早上是审核的师生关系。
晚上是游戏的师生关系。
角色颠倒。
苏吉在有游戏上有很强的胜负欲,经常为了输赢闹别扭。
有一回早上,苏吉一份单子持续返工。
改到第五六次,安品鹿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材料拍到他桌上。
苏吉改了之后,再将材料递回到她桌上。
改到七八次的时候,苏吉终于按捺不住,把单子也拍到她桌上:
“你这是公报私仇!”
“我哪里公报私仇了!你自己看你的数字,看得清吗?!”
苏吉哪里都好,就是字实在难看,尤其是阿拉伯数字,鬼画符,常让负责结算的旭哥头疼。
当初来的时候成子钏看他的签名,心想这个小伙子怎么连名字都写不好——
处久了才发现,他的名字是他写得最好看的两个字了。
“你就是公报私仇,我这数字你又不是看了一天两天了,你就是为了昨晚的事!你让成姐评评理!”
“评理就评理!”
安品鹿歘——回过头来:
“昨天晚上有一局,我选了射手,他没抢到输出,他不高兴了,你知道他拿了什么辅助吗?他拿了个关羽!满地图乱跑,害得我下路一对二!”
苏吉见她告状,忙从座位上奔起来,也告状:
“关羽本来就是全地图支援英雄,她说了,我就来支援,我一刀、两刀、砍三刀的时候,”他也有些激动了,用手指比了个三,颤了一颤:“对面来了三个人围攻我,我想我们的射手呢?他们把我控住,我死在那里,一看,安品鹿还在那里一个个小兵地补刀!”
“我怎么知道你来了?”
“你不会看地图吗?!”
“那你说一声呀,我一个人在下路,我当然是缩在塔下面认真补兵,谁知道你来了!”
成子钏听得脑壳疼。
余光瞥见当时的科长林科从楼上开会下来,夹着棕色笔记本,像是刚挨了批,脸上是愁云惨雾。
正看着“告状”的两个人,那种领导痛恨“聚众聊天”的神情,给那层云雾染了点烟灰色。
苏吉脾气有些上来了,吼了一声:
“打了那么久的游戏,小地图都不会看!”
安品鹿眼眶一红,泪失禁了,把桌上所有材料往桌侧一推,材料瞬间扬了一地。
她埋在桌上哭。
这一幕都落在林科的眼里。
林科走进来,苏吉蹲在地上捡材料。
问了缘由之后,说是关羽所致,便问了一声怎么会是关羽所致。
听到解释之后,也哭了,而且是崩溃大哭。
成子钏是一个情绪比较稳定的人。
上学时候的一段人生经历,将她淬炼得四平八稳。
倒是上了班之后,围绕了一群情绪不稳定的人,多少都带点孩子气——从平辈到晚辈。
她在激励或者带动他人这件事上或许有点天赋。
但是在抚慰他人情绪这个技能点上,很是一般,甚至有时候表现得有些冷漠。
前几年的年度结算,科里负责给领导讲解的一直是成子钏。
今年因负责项目组,分身乏术,就安排给了安品鹿。
每年的流程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今年请了外包的宣传团队,要制作视频上传微信、抖音,显得更加重视一些。为了要把这个流程好好走一遍,选了苏吉做讲解员,因为他是在这个科干过活的,也是唯一能充当这个讲解员的领导。
年度结算当天,下午两点,冯科电话来了。
很讨好的口气,问成子钏能不能从项目组赶过来。
成子钏从电话里听出来是苏吉和小品没能磨合好。
从项目组赶回来。
小品坐在外面柜台上,竖了一个“暂停办理”的牌子,苏吉站在工位里面。
两个人盯着电脑屏幕,眼神都像着了魔,试图把屏幕看爆炸。
脸红脖子粗的。
小品看着成子钏回来。
眼珠子一转,里面红血丝占满。
拍了一下鼠标,站起来就走了,留苏吉一个人,尴尬地留在原地。
小品用她的话来说,“懒于应世”。
她心里有一个自己的乌托邦,觉得升职这件事是应该通过工作量来衡量的。
但她确实有这个资本,一个人几乎能出五个人的活。
岁月磨棱角,这些年有些改进——
百分之九十的时候是怂的,但关键时候会给领导脸色看。
宣传接待工作一律很难配合,笑也是僵的。
冯科大概也是怕她老毛病犯了。
半夜给大领导脸色看,连带她也吃不了兜着走,才执意要把成子钏召回来。
冯科在工位旁说些让苏吉更尴尬的话。
苏吉显然是被小品折腾了一阵。
也在稳定情绪,但从他的表情上看,他这些年又有长足的进步。
只是开口微微有些沙哑。
成子钏看了他一眼,换了工作服,用很尊重的语气:
“苏主任,冯科让我来配合您。”
苏吉听到她的敬称,沉吟了一会儿,才说:
“今年有新的要求,成科我们重新走一遍流程吧。”
不同于小品,和苏主任磨合几天未果,流程在两个小时内就演练结束了。
演示到最后一步,将打印完整的审核单给领导阅看——
冯青城整个人都松弛了。
用表扬的口吻说成子钏能给苏主任“尊重”,“调整位置很快”——这是前头胡科说她的话,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所有人的话都能过脑子,思量进去。小品则是撒娇,说苏吉这种人,做领导不够格,就不应该尊重。
成子钏都一笑置之,只对着小品说,恰恰苏主任是值得尊重的。
苏吉说他“求爷爷告奶”才把信息大楼的事谈妥,别人不信,成子钏是信的。
早年有一次因为给参保人员划分工伤和医疗费用,需要一份材料,关于工伤鉴定,要去公安系统拿一份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
带了工作牌、执法证,去的那个公安局照样把他们打发了。
态度非常不好。
临到中午吃饭点,还是没松口,甩了他们,吃饭去了,成子钏想出来大半天也尽力了,预备走。
可是苏吉没有放弃,当时他资历低,几乎是用请求的口吻让成子钏再等一等,让他再试一试。
两个人坐了一中午。
苏吉一改往日打游戏的态度,静静坐在公安局的等候区,猫着眼睛,手肘磕在膝上。
像一只猎豹在思考。
最后苏吉先是很强硬地拍了桌子,要公安局的领导出来说话。
待把他们领导请出来,先晓以大义,再口气一软——
说他是也为了公事,不知道能不能帮帮忙,今天来了一早上了,他特别希望能把这件事办成。
最后真的就做成了。
成子钏是在他身上学到了一种坚持。
在工作上不计个人得失的坚持。
没有监控,没有宣传,参保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工作的坚持。
她也没想到自己是在这么一个打游戏要骂人的小伙子身上看到一种纯粹的“为民请命”。
所以他作为一个九零后,今天能带队检查,是完全够格的。
医保年度结算从三月底调到十二月月底,又从十二月底调到九月底,接下去还要调到七月底,从省统一到国家统一,时间总是在不停地变换,不变的是他们凌晨加班上线测试,当然,软件方集体也要留着,他们做业务的只能发现问题,不能没有程序员。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成子钏最忙碌的时候,但今年有些特殊。
因为国家系统上线的原因,今年的调整是有些迫促的。
快到十二点,有一个问题还没有解决,还有几份报销材料没有完成,成子钏便帮着一起做。
几台针式打印机嘎嘎地不断发出声响——
像一种紧弦在耳畔催促。
来来往往的人在余光里出现,伴着讨论政策的声音。
成子钏眼风一转。
四个闲杂科室的领导,倚靠在墙边,正激情地讨论政策。
往常他们相聚,总讨论家长里短,儿子女儿,却总能在这一天发现很多政策上的漏洞。
成子钏收起注意力。
这一天太累了,但为了待会的演示,她需要有最强的专注力。
23:55分,“翘首以盼”的队伍终于来了。
江局陪着系统大领导,大概二十来个人,人数虽然不多,但在寂静的夜中,呈现一种特殊的浩荡。
方主任还未退,她嗓门大,最先听的是她的声音,苏吉跟在一旁。
嘎——
成子钏手边的爱普森针式打印机此时卡顿一下——
发出一种奇怪的音调。
领导队伍从大厅里中央渐渐挨过来。
那讨论问题的却“视而不见”,比刚才讨论得更激烈,更认真。
针式打印机这时罢工一般,持续发出尖锐的——呲呲声。
成子钏无奈站起来查看,将打印机翻盖拨起,一抬头,竟然在人群中瞥见了陆浮闲。
灰色西装,一只手插在西装口袋里,江局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他低首笑听,抬头,远远向柜台里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