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风吹落的纸页,一页页翻过去,转眼便到了开庭的日子。快得令人措手不及,像命运在悄然递出它最后那张底牌。
法院大楼外人声鼎沸,记者、路人、举着灯牌的媒体都聚在一起。
我和顾清玉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所有的镜头瞬间对准了我们,我穿着深灰色西装,里面是系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胸前别针是律所标志,代表这一次,我不是“哥哥”,而是原告代表律师,是他最坚定的后盾。
他走在我身侧,穿得一身黑,气场冷冽,眼神沉静得像是要把整个过去一刀斩开。
“走。”我说。
顾清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轻轻牵住了我的指尖。
那一刻,我知道这一场仗,不管耗多久,不管她们出什么招,我们都不会再退。
审判庭内,冷气微沉。
木门关上的瞬间,世界像是被隔成了两半外面是喧嚣媒体,里面是冰冷公正的秤砣。
我坐在原告席,手边是我们这几个月来搜集的所有证据副本,纸张一叠叠铺开,像是要把过去每一道伤痕都摆上台面。
顾清玉就坐在我身后第一排。
他今天没戴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冷静而锋利,一双眼盯着前方,像是根本不惧和那个女人四目相对。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就在我背后,不闪不避。
被告席那边,何韵已经落座。
她穿着一身白,妆容精致,脸上看不出一丝裂缝,仿佛坐在那里的不是一个曾参与系统性掩盖的前机构管理者,而是某种“受害者”。
她的律师傅颜,也已经翻开手边文件,开始检查对方证据链条。
“原被告双方就位。”
法槌落下的一瞬,我听见自己心跳响得比任何一次庭审都要清晰。
我站起来,朝法官点头致意,声音稳得不能再稳:
“我是本案原告顾青云,代表顾清玉,对光明书院原管理团队提起民事诉讼因系统性虐待、隐瞒医疗事故、精神压迫及机构管理失责,致使受害人长期遭受非人待遇,精神与身体造成不可逆伤害。”
“我们申请庭审全过程录音录像,并保留所有影像用于后续诉讼中级审查。”
“此外,我们已掌握第一批医疗记录、在院日志、监控拷贝、心理评估报告,以及——”
我转头,看了顾清玉一眼。
他微微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最后一份资料:
“受害人本人书写的完整日记原件,用于佐证个人主观遭遇与机构客观失责间的因果关联。”
那一刻,傅颜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我知道,他知道,这不是他们能轻易驳回的证据。
法庭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坐在原告席的正前方,手中翻着厚厚一叠陈列材料,身旁是冯律师。对面,被告席上的傅琛将一页纸举在半空,微微一笑,嗓音稳如老钟:“你们的这份病历复印件,缺乏原始签章,根据程序流程,它是否可以被视为不具法律效力?”
“那就看,是不是有人故意篡改档案。”我反唇相讥,语速不快,却带着针尖般的锋利,“我们可以申请调阅当年教育系统的完整数据库,逐级追溯。”
我眼神沉稳,没有咄咄逼人,却每一个字都像是钉进对方的咽喉。
对峙持续了一整天。
双方证据如山
光明书院提供了数十份内部教学考核材料与“学生评估问卷”自证清白,而我方则带来了顾清玉四年来的诊断记录、同班学生匿名证词、教学视频录音,以及部分日记复印件。
每一项都沉甸甸地落在公证桌上,像是互相拉扯的绳索,搅得法庭现场无一处松弛。
到午后时分,法官眉头已经拧到极紧,审阅完最后一份证据材料后,终于开口:
“鉴于本案双方提交的证据量巨大,部分信息仍需进一步查证核实,为避免误判,法院将保留第一轮审理裁定,择期进行第二次庭审,请各方做好准备。”
这句话落下,现场陷入几秒钟的静默。
我没说话,转头看了一眼顾清玉。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黑发微垂,眼神清明,像是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没赢,也没输。
但这场仗,还没完。
夜晚,我们的心情一直都很沉重,辛辛苦苦准备的证据,得来了却是二审。
顾家客厅的灯亮着,电视声却调得很低。
冯律师正在整理当天所有庭审记录,江予淮守在阳台打电话,神情沉肃,顾清玉靠在沙发上,手指缠着袖口的线头,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亮了一下——
【陌生号码】:我知道你在找的人是谁。明天午后,我可以提供一份你需要的证据,只求你一个条件单独见我一面。——HY
我一眼就看懂了那个缩写。
但是我没有立刻回复,而是抬头看向了顾清玉。
顾清玉的眼神已经抬起来,像是感应到了这条消息。
“她主动来了?”他说得极轻。
我点了点头,低声说出一句话:
“是时候让她,亲自面对她留下的每一道伤痕了。”
平局。走程序。进入二审。
我知道这代表什么。代表我们赢了一半,也丢了一半。代表我们要重新整理证据,迎接更长的拉锯。
而她就在结果公布的第三天,主动找上了我。
地点选在一家旧茶馆,偏僻、幽暗,像极了她整个人藏匿的轨迹。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里,眼神平静,一如既往地穿着高领的米色西装,脊背挺直,看起来不卑不亢。
她朝我点了点头,率先开口:“顾先生。”
我没坐下,只冷冷看着她:“你找我做什么。”
“送一份材料。”她从文件包里抽出一个浅灰色档案袋,推了过来。
我没有伸手接。
她却像是早就料到,抬眸看我一眼,慢慢开口:“这不是你逼我交的,是我……自己决定的。”
我沉默了几秒,终究坐下,把档案袋接了过来,翻开。
第一页就是内部往来的原始扫描件。盖章、落款、时间线完整,能击穿光明书院“未知情”的所有辩词。
“你为什么突然要帮我们?”
我问出口的那一刻,没想到她会笑。
不是那种轻松的笑,而是像砂纸刮过嗓子一样,低哑干涩:“因为你们赢了一半。”
“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那些……没死掉的我。”
她抬头看我,语气却始终平稳:“我十岁就进了光明书院的实验系统。当时只有一个编号,没有名字。”
“我们是他们从孤儿系统挑出来的‘干净样本’,被训练为‘忠诚的教育者’。但教育的标准不是‘育人’,是‘服从’。我在他们手下活得越久,就越像他们。”
“他们喂我药,教我怎么在学生面前说谎,怎么在一个孩子发烧时安抚他‘疼痛是幻觉’。我照做了,所以我活下来了,也爬上去了。”
她顿了顿,眼神终于落在我脸上:“可清玉不一样。他从那里出去,还敢回来告我们。”
“你知道吗,顾先生。”她声音低下来,几乎贴着桌面,“他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拿回自己名字的人。”
我心里一动,指尖却还是攥紧。
“你想洗白自己?”
她摇头:“不,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什么都没看见。”
“我看见他小时候发烧三十九度四,嘴唇发紫地坐在教室里写字。我看见他签悔过书时,笔都拿不稳。我看见你来探访的那年,他坐在医务室门口一天,只为确认你到底会不会来。”
我闭了闭眼,喉咙一阵发涩。
她没有逼我回应,只将那句最后的话轻声说了出来:
“所以我决定,不为光明作伪证。”
“哪怕只是一次。”
说完,她站起身,整理好外套:“剩下的,就交给你了,顾律师。”
我没有说再见。
她也没有回头。
但我知道,那一页纸,终究会成为我们走完这条路、敲响命运结局的最后一锤。铁证如山,也像一块落在她肩上的碑。
何韵可怜吗?
也许是的,可世上所有的“也许”,都救不了那些曾在黑暗里被她按住哭声的孩子。
只是,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我的心却止不住一阵发酸,她走得很慢,像背着一个谁也卸不下的影子。
我始终不知道,何韵身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也许是废墟上的成长,也许是命令下的沉默,她没有回头,我也没有开口。我们之间,只隔着漫长而无声的风。
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不是不怕。她只是,被逼成了一个,连怕都不能承认的大人。
后来回到家,顾清玉没有问我怎么了,只是默默泡了两杯茶。
我坐下,接过茶盏,手还在发烫,却忽然说了一句:“她如果有早一点说出口的勇气,会不会……”
话没说完,他轻轻打断我:“哥哥,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后悔。”
我抬眸看着他,眼前忽然有点模糊。
是啊。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站在光下说一句“我错了”,还能被世界原谅。
而她,终究只是活成了那个系统最得意、也最孤独的囚徒。
抹香红有话说:非常抱歉,本可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我并没有上过法庭并不是什么样子的,很抱歉,如果有哪里做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