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走出院门。
连泯行礼道:“赵小姐,夜半叨扰,得罪。”
赵媗回道:“无妨,只问谢公子何事?”
谢玉陵说了句话,连泯转述道:“实不相瞒,当初在书家谊会我等小辈一同入祟林除祟后,我有一些疑虑,正巧今日再见赵小姐,想与你了解一番。”
赵媗审视面前人须臾道:“谢公子尽可直言。”
连泯稍顿,待谢玉陵的意思表述后道:“当时书家谊会,祟林中的迷障小姐可有印象?”
赵媗点头:“诡异非常,多亏有公子相助。”
连泯听从谢玉陵的话道:“相助?”
赵媗果然显出不解:“公子是在推却?不必如此,既有恩情,我赵家非是认不得的门第,我亦不会介怀。”
“小姐无需自谦,也不用道谢,那迷雾外人都不熟悉,被困实属正常。”
赵媗认同道:“书氏地界向来如此。”没有纠正连泯的话语。
说明这便是实情。
她又问道:“可公子此番前来究竟为何?”
连泯道:“数月前,书谢两家地界发生了一些事情与那迷雾有关,正与书小姐正在一同调查。由于这迷障凶险,我们也不曾深入,对其了解总归欠缺,今日赵小姐提起就顺便向你询问一番。”
赵媗轻声应下,并未起疑,回忆道:“当日我被困雾障,隐约感觉那雾气似会混淆方向,使人心绪动乱,困得越久便越发不能冷静,若没有旁人相助,单凭自身难以脱困。”
谢玉陵的话语传到连泯耳边:“你且问她离开迷雾后记忆可有缺损、模糊。”
连泯依言照做。
赵媗以为与谢书两家调查的事情有关,认真思考后如实答复:“没有。”
……
连泯道了谢,请辞曰:“那在下就告退了,趁时候不晚要赶去书小姐那一趟,小姐安好。”
说罢转身欲行。
才刚迈了半步,却又停下转回来,突兀道:“我于小姐有恩,小姐若言酬谢,具体怎么表示?”
谢玉陵在那边低喝道:“连泯!”
连泯充耳不闻,赵媗细眉微蹙,试探的语气道:“来日公子如遇难处,赵媗亦全力相助?”
人听后,眉目舒展,心满意足地晃悠走了。
天边两点孤星依偎而伴,小径上二人借着几点尘芒并肩行路。
谢玉陵不说话,连泯歪歪脑袋,倾过身子碰了碰他道:“怎么了?”
人轻叹道:“你最后问赵小姐那句话……”
连泯坦然道:“帮你看看这仙家小姐中有没有被你错过的情缘。”
谢玉陵心上含怨,但连泯这类想法归根结底是他自己挑起的,再变扭也说不得几句不好。
最后只能道:“世间倘有我的一份情缘,我自己就会抓住,不用你替我打探。”
连泯淡淡地哼了声,不屑道:“谢公子前头的故事讲得至深至切、情话说得感人肺腑,到头来告诉我是逗人玩的,现在又来这醉骨头的好听话了,我要是个姑娘才不跟你这样几天一变的人呢。”
谢玉陵回怼道:“我若是姑娘也不从你,害名害命。”
连泯好笑道:“那当初是谁应下的合作?”
谢玉陵的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来,平声道:“因为我不是姑娘。”
连泯:……
总有一种任其把控的感觉,好像说的每个字都能掉进谢玉陵的话坑子里。
是经过死亡让他丢下了前世的一副架子,还是灵魂互换不再需要顾及“谢氏长公子”的身份?
说话连刺带挠的,偏他竟还没有一点脾气。
连泯自己识趣地结束了互呛,问道:“赵媗的话,你以为如何?”
谢玉陵道:“记忆中,她对雾障的描述确有其实。我当初昏迷苏醒后一直认为自己是因修为不精才被困,如今看来,像是为了救人……”
连泯疑惑道:“你就没有询问过旁人?”
“问过阿姊,但她当时与我并不同行,难究其详。”
连泯问:“你可知自己是如何跳出迷阵的?”
既然失忆现今看来不是因为迷雾,那雾中与谢玉陵接触的人或物就颇有嫌疑。
谢玉陵脚步一顿,语气无波无澜道:“阿姊告诉我是书宗主将我救出的。”
连泯的神情赫然僵在脸上,转瞬恢复道:“你没有怀疑过?”
谢玉陵回:“有,可书宗主何故如此?又怎样做到?”
目前看来,雾中三人,他与连泯都失了记忆,原因只怕同出一辙。
谢玉陵暂且还不知该怎样将二人初遇之事告知连泯,毕竟现在彼此间的关系不甚自然,目前看来记忆的缺失也不算大事。
只是将入祟林,谨慎些总归无错。
于是来到了书怀锦的寝居。
谢玉陵仍然留守在外,连泯独自拜访。
不消半晌,耳边传来了两人对话的声音。
一阵寒暄后进入正题。
连泯落座道:“今日晚宴上赵公子一言让我想起当日在书家所经,对那迷障心怀芥蒂,如今我们将要启程入书家迷山,还未问过小姐这雾障具体……有何险恶之处?”
书怀锦轻声应道:“哦,是还未与你们细致说明过,待明日启程,路上会详实告知。公子介怀,我便先与你简单解释一番吧。”
千百年前,书家地界的掌权人行的原本是恶诡之道,炼人骨、砌血丹的勾当。
死的人多了埋不下就全丢到深山里做了养料,也因此,书家地界密林遍布、雾障四起。
后来皇室先祖率兵征伐下此地,将管理事宜交给了书氏先祖。
经过数百年的度化,才终于基本化去了满山怨灵的执念,书家山林也逐渐成了寻常景致。
只是免不了有顾不上、化不净的地方。典型的,就是尸、祟、迷山。再有些许零碎,分布的地方弄不清楚,时而便会有人误入,书宗门人自修炼起便会了解这些,必要时施以救助。
至于雾障有何危害。大体是扰乱方位、蛊荡心神、削减精力、陷入幻觉……但都不难克服。
谢玉陵沉思。
书怀锦没有提到关于“记忆”,他们也不便直言。
他问连泯道:“你可有办法试探?”
连泯没有回答,片刻过后,谢玉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传声结束了。
千百年的时间,发生什么都不为奇,书家地界的雾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绝不是莫名形成,所以听到书怀锦讲述书家地界上的旧事,他没有感到多么惊讶。
相比起来,还不如连泯一声不吭地中断传声让他不安。
尽管理智肯定他不会做不靠谱的事,情绪上还是放松不得。
屋外很静,连风都倦怠地停歇,没有一点波澜的时刻,时间总会慢些。
谢玉陵安分地等了许久,才终听得院门后传来声响。
连泯走出,洁白的衣衫随行动的微风飘动,在浓墨色的天景下尤为醒目。
二人先起步远去。
见走得稍远些谢玉陵当即问:“说了什么?”
连泯道:“找她,讨了样东西。”
“什么东西?”
连泯显出副故弄玄虚的表情,幽幽道:“你猜猜。”
谢玉陵冷眼:“你可以不要这么幼稚吗?”
连泯玩乐道:“谢公子不猜,我直接告诉你有什么意思。”
谢玉陵冷哼:“不猜,随你说不说。”
连泯笑过道:“告诉你一半,我帮你问了问书怀锦迷雾可有损人记忆的弊害。”
谢玉陵垂眼:“怎么说?”
连泯略一回忆,书怀锦闻言后的情状有几分怪异,语句鲜有迟钝,有所避讳。
这让连泯确信她必然知晓内情,可具体如何尚未理透。
他回答完谢玉陵忽又问道:“这场谊会,是不是上年年初那一场?”
谢玉陵想来他应该缕清了些东西,道:“是。”
连泯恍然道:“你我重生换魂,我便是从昏迷中醒来,先前一直没有细究,原来就是这件事啊。”
谢玉陵点头。
从书致清口中他倒一早就推算出了这点。
连泯道:“说来你我真是无缘,往年书家举办谊会,我都会跟在后面打杂,偏就是十四岁那年的没有参与,要不然你被困雾中,我没准还能救你一把,早点享到谢公子的庇佑。”
谢玉陵的话语卡在口中,滞顿道:“你,没有,参与?”
连泯道:“嗯,好像是病了吧,只记得睡了几天,被书怀锦手下那侍从踹醒了,还骂骂咧咧的,我也是真好欺负,居然一点没有还手。”
越说越气,近乎忿忿不平地控诉。
“谁告诉你的这些?”谢玉陵问。
连泯一思:“书怀锦吧,之后去找她请罪,她说因病不责。”
连泯讲得轻描淡写,谢玉陵心中可被搅得一塌糊涂。
他不相信二人初遇那段记忆是他凭空想象、构思出来的。他图什么?为了名正言顺地跟连泯合作?也没有深情到这个地步。
所以此事必然是存在的,连泯记忆缺损无碍,不过和他一般。但书怀锦为何要直接否定连泯与这场宴会的一切?
想起今生转醒时那个踹人的侍仆所讲的话,以及连泯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自己与书怀锦关系极差。
结合起来……!
身子猛地被人一拽,半个人飞身向一旁倒去,思绪跑得一干二净。
连泯和他躲藏到径边竹林中,婆娑的乌影笼罩在彼此身上。
谢玉陵嗔怪道:“你做什么?”
周遭太暗,仅见到对方的眸光在晦色下微微颤动。
连泯抬起一只手,抵在唇前,示意谢玉陵噤声。
谢玉陵抿唇,稍息后偏头绕开连泯和竹林的遮挡,目光向前探去。
月下疏明,只有一处空旷地能勉强引下清辉,照出三个人影。
两人身着青衣,一人体态尚轻、似是少年;一人行式稳健、青丝由发冠束起,明显年岁更长。
还有一白衣人依靠上空地旁的一株翠竹。
连泯与谢玉陵五感俱佳,相隔纵远也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