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陵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什么?”
连泯知道他听清了道:“我们已经去皇家藏书阁中找过了,没有发现,所以尚曦从何处认识的这个印记无从考究。”
“……皇家会不会也有暗阁?”
“说不准,因为尚琰什么都不知道姑且算它没有吧。”
谢玉陵表态道:“无论如何,没有指向性的证据我都不相信大殿下会做出这等事。”
连泯依言道:“我也不信,与其怀疑尚曦还不如怀疑那位一起失踪的陛下。”
谢玉陵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连泯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的好的,都不怀疑,找证据。”
“你们有想出什么法子吗?”
连泯陈述道:“目前一致的意见是书家那迷山还要再闯一次,一个印记证明不了幕后之人是谁,但能说明有人不想我们深入那里。”
谢玉陵还是有些担心道:“再去一次恐怕只会更危险。”
“是呀,所以我们商量出了个搏命的法子。”
谢玉陵的眉头拧得更死:“搏命?”
连泯道:“今年皇家的月夕宴筹备不过来了,但上元仍有时间布划,到时仙门百家必会齐聚一堂,各族小辈自然要入祟林比斗一番,打算着,把今岁的地点定在书家迷山周围。”
谢玉陵简直难以置信,压声一字一顿道:“这样若有意外仙家未来如何?”
连泯解释道:“他们不会入山的,只在附近,只有我们几人暗中进入也会隐瞒此事。一来我等入山探查山外需有屏障保证安全;二来自从山中找到数千死尸起就一直怀疑凶手是仙门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一遭无疑是间接抓住了所有仙家人的把柄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谢玉陵受伤的手忍不住地攥紧,不顾疼痛道:“所谓凶手是仙家中人不过是猜测,他若真想借机灭口岂会放弃这个机会?哪怕外界无法进入山中也大可以一早便在其中布置,四大家族的后辈齐聚万一……”
连泯卸下一口气在谢玉陵使力的手背上拍了拍,语调自然道:“迟早要再去一次的,这样是短期内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了。”
谢玉陵咬牙不平道:“我知道。如果我有修为灵力傍身、如果我还是谢玉陵我一定会去,但是我……”
连泯眼一眨,意识到了他最在乎的地方道:“你是连泯也可以去啊,谢公子?”
谢玉陵的神情少见的失落:“我去只会连累。”
连泯的眉眼因戏谑微扬道:“谢玉陵你活得一点不自在,没有做的事想这想那也就罢了,偏偏还没一点是为自己想的,光计较着会不会连累、拖累别人——你就是皇帝大人也有拖累别人的时候时候,谁在意?”
谢玉陵想反驳被连泯接着的话堵了回去,他道:“我当连泯的时候,天天最高兴的就是有人护着我、帮着我,我什么不用想什么不用做就能得到我想要的,这分明是最轻松快活的事。”
自相识起谢玉陵见识过眼前这个人的各种模样,乖巧或顽劣、真挚或虚伪、机敏或迟钝、伪善或单纯……
他让谢玉陵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看懂了他,但又好像没有;觉得看不懂,又在某个瞬间与他心中的连泯无比相像。
而这一世,这个他看不透的人顶上了自己的面容、用着他的身体,一言一行让谢玉陵感觉如同在窥探自己。
对这具躯体的熟悉仿佛也带到了内在那个,他不知道是否熟悉的灵魂。
至少谢玉陵认为连泯在他的身体中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都没有让他觉得无法接受,似乎他与这个身体并不相悖。
“那你会帮我、护我吗?”谢玉陵问。
连泯眯眼笑道:“谢公子若不介意,我自然没有意见。”
“那……好,我随你一起。”
连泯得偿道:“即使你说不来,我也不会让你如愿的,这等事你不参与总不能单纯依靠我向你转述。”
他们今生合作就是为了调查与前世种种相悖的异事,如今这迷山乃是最为关键的所在。如连泯所言,谢玉陵不能缺席。
谢玉陵闷声道:“单我同意又有何用?这种事又岂是我想参与便可以的。”
“这就不劳谢公子忧心了,我自有办法。”
……
上元时岁尚早,筹备暂且不急。
一波三折、波波未平大家的心境都不淡然,只是都尽力不在尚琰面前表现。
好在数月下来,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
连泯捧着满怀的书卷来回赶趟,皇室书阁的空地逐渐堆满。
放不下桌案,彼此皆席地而坐。
随着最后一批放下,众人总算可以静心破译。
谢父传来消息,谢家暗阁之中的南蛮古籍破译已大有进展。
但仍有部分书册实在力不从心,便自请上缴皇家另寻解决。
整个皇城翻遍,大约也就找得出这几人了。
好在蛊域字句基本已被破译,待熟识后再转译古籍便好。
几人天资无不傲人,不算难事。
至于尚琰,也是成功被连泯交到了谢玉陵手上。
已过辟谷,饮食休整需求不高,加之相互协助效率奇佳。
连泯在其中探晓许多他曾见习或听闻的法术。当然,不包括他的自创。
只是这样一来,中原对南蛮法术便不再是一无所知了。
不过凭借对谢家暗阁藏书的印象,和对南蛮秘术的记忆,连泯肯定谢父交出的这一批不过是最寻常简略的部分。
至于暗阁深处……
那些书册显然更加古老,虽同是蛊域秘籍与现在这些文字也大有差别,应该是南蛮祖上留下的记载,如今破译不出也正常。
万万没想到,竟会在中原皇室之中学习南蛮文字。
……
将尚琰交给谢玉陵是极其正确的做法。
尚琰少了管束轻松不少、谢玉陵也能与昔年旧识相处。
众人现闭关月余,尚琰与身边人也已熟络。
长久下来,政务在尚琰这里也不像最初那般难以应付,总之不会再将他埋起来了。
没有一群人时时监督尚琰便也放松下来。
谢玉陵端着砚台印泥回来时,人正趴倒在桌上,执笔书画着什么。
谢玉陵凑近一瞧立刻汗颜,与纸上的王八龟大眼瞪小眼了一阵。
尚琰这个记忆力是怎么把这东西从幼时记到现在的。
尚琰发现有人在看竟也欲盖弥彰地拂手遮掩了下。
谢玉陵见状又从尴尬转为无奈,失笑后自我开导着想反正现在他也不是“谢玉陵”了,谢玉陵做过的事再是难堪也分不到他头上。
他伪装出一个不知情人的视角问道:“殿下还会画这种东西?”
尚琰眼珠子一晃悠,斜过身神神秘秘道:“是玉陵哥教我的。”
……谢玉陵干笑着回道:“谢公子,还有这样的经历?”
尚琰极度肯定地嗯了声,笔一撂完全侧过身道:“是的,当初……”
:“小琰。”一个声音不仅中断了尚琰的话,也令谢玉陵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这类事他不介意尚琰与他讲述因为本就是他的作为,可前提是,别被外人所知……
尤其那个人还是连泯。
连泯将一卷卷轴递给尚琰道:“这是我们整理出来的一些最为重要的信息,殿下有空可以阅览。”
眼睫一压,眸光落上书案。
谢玉陵心头忙不迭地叫哀。
果不其然,下一秒连泯便开口道:“殿下这画……”
尚琰顺着话头就往上爬:“嗯嗯,哥你教我的,我还记得的。”
这点连泯从谢时晚口中已经知晓过了,套话道:“殿下高兴便好,想不到我儿时竟还会做这样的事。”
“对啊,你们那时候都会陪我玩现在只会让我处理政务……”
“君臣各司其职,我们也身不由己的。”
尚琰撇嘴:“可我不是君,你们也不是臣。那时候连羽尘哥都不会管我。”
连泯微不可察的挑眉,看来还是在一起发生的囧事?
他不怀好意道:“确实怀念,那不如殿下再细说说,我们三人闲聊一番?”
“不必了。”谢玉陵脱口回绝道,在尚琰注意不到的地方迎着连泯满含笑意的目光用眼神狠狠剜了他一刀。
又补道:“既是殿下与公子间的旧事,我就不参与了,先告退。”
没有他在,连泯不敢再问尚琰这些,稍不留神就会露馅。
还不等回复就一步不停地离开的。
他也知道连泯不会放过这个为难他的机会,但再不济也别让其他任何人参与。
甚至于走到半道,他都自己认命似地停了下来。
一转身,不近不远处一袭白衣正单手扶剑,不慌不忙地悠来。
见他止步,连泯的动作反而更慢了,一步仿佛要拆成两步、三步、四步……
谢玉陵袖子一甩,疾步跑了。
踏入寝殿的瞬间,连泯粘着后脚跟撑手抵上门沿。
谢玉陵质问:“你很清闲?”
连泯道眼不眨心不跳道:“凡事都有轻重缓急,我绝对愿意做最重要的事啊。”
谢玉陵嗤笑道:“你所谓的要事就是追在我后面,听我讲一遍儿时的丑事然后笑话打趣我一遭?”
“当然不是,只打趣一趟多浪费,我可以翻来覆去讲一辈子。”
……谢玉陵试图闭门拒客,失败。
偏生对着自己这张笑脸谢玉陵纠结不出一点办法。
僵持数息,他选择妥协。
连泯信步迈进屋,得逞后毫不客气道:“所以谢公子想从哪里讲起?”
谢玉陵环臂依靠上门框道:“谁说我要告诉你了?”
“你若不告诉,我就回去大殿找尚琰。”
“你不怕被他觉察出异样?”
连泯毫不在意:“在旁人面前我尚要小心谨慎,尚琰我还应付不了?”
真是白费口舌,谢玉陵心道。
他正身落座道:“问。”
连泯兴致盎然道:“什么时候教的他?”
“幼时我们几人曾在皇家书院见习过,与大殿下一起。小琰常来玩闹,逗他乐的。”
“怎么偏教了只乌龟?”
“……”谢玉陵咬牙:“因为简单。”
连泯笑道:“不会画别的?”
谢玉陵冷脸道:“不会。”
连泯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上,忍笑道:“怎么前世没听你们任何人提起过?”
谢玉陵面无表情的阐述:“因为那时太小,我们几人也是第一次长久地在一起相处,闹出了许多不愉快不想再提。”
“比如?”
谢玉陵起身准备撵客,连泯身子一歪避了过去,追问道:“有什么不愉快?不能话说一半指着我去问他们吧。”
他的身子左右晃着,躲得很快,谢玉陵抓不住几近气恼。
连泯眼神下晲,出手精准地固住谢玉陵的手腕再抬眼时眼尾微压道:“告诉我一下,不打趣你们。”
谢玉陵借力一挣道:“你的话难道可信?”
“我若铁了心要知道你难道又阻止得了我?”
“这些事情与你有何干系?”
“现在我是‘谢玉陵’,万一旁人问起这些我一无所知总不可以吧。”
谢玉陵合眼叹气道:“你不主动引出没有人会说的。”
连泯托着脑袋淡飘飘地道:“前世今生不一样的地方都多少了,图个万无一失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