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还在继续,天要下大暴雨了。陶柠迅速反应过来,冲上前抓住陶圆的手腕,柔软的声音里满是慌乱:“阿姐......我们先回去吧。”
陶圆止住浑身的颤抖,她微抬起头,看着眼前已经长成亭亭玉立小树的弟弟,他戴着的眼镜却不再是自己买的了,曾经她以为是赵静群人好,现在看来,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她知道陶柠的模样过于出类拔萃,为此从小招来了无数人肮脏的心思,她特意给陶柠买土气的眼镜,土气的衣服,希望他除了学习,其他地方不要扎眼。因为陶圆走出大山过,知道外面的世界复杂多变,充满了诱惑。
她不希望自己的弟弟会被肮脏恶心的事情和人毁掉。
赵静群的目的和她是一样的,只是他是因为占有欲和嫉妒......
以往所有忽略的细节都纷至沓来,陶圆心底积攒的怒火变成了即将喷发的岩浆,她反手抓住陶柠的手腕,细瘦到骨头骨头的手绷得很紧,冷眼看着他身后的男人,“你现在马上和我走,让他别跟着!”说完,她用力拽着陶柠离开。
身后的赵静群盯着陶柠被抓红的手腕,眉头拧得很紧,可嘴唇微张,最终没能说出口。
狂风大作,吹得四周的树林发出了凄厉的叫声,他的身影在群山包围之下,再次恢复成以往的孤寂,那双漆黑的眸子凝视少年清瘦的背影渐行渐远。
少年没有回过头。
他的心跟着一点一点冷下去,虎口的烟疤疼得厉害,疼到赵静群捂着手蹲在了原地,双目逐渐猩红,眼底是再也藏不住的痛苦。
然而也正因如此,他没有看见走远的少年侧过头,似乎想再看他一眼,却被陶圆呵斥了:“还看?!陶柠,你回去后老实点立刻去爸妈面前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
“这不是错,阿姐。”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在本就要爆发的湖水中激起了千层浪。
“啪嗒”一声,陶圆甩开他的手,扬起的巴掌要落在少年的脸上时,想起他的病,又硬生生放下去了,却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他是给你下什么药了你这么为他说话?男的能有几个好东西你自己是个男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告诉你陶柠,你要是不断了你心里头那些神经病的想法,你也别想去读书了!”
她骂完这一通后,再也不看陶柠一眼,转身走了。陶柠怔怔地看着她离开,仿佛机器运转的心里,有一个齿轮松动了。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有声音机械地报出一串数字:
【恭喜,编号510的自主情感值达到31.5%......】
老旧电视机上正播放儿童频道,主持人夸张地念着“小朋友们,跟着我念,三十一、三十二.....”
小檬摇晃着脑袋,字正腔圆地念着:“三十三、三十四。”
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了,呼啸的风卷着落叶吹进了家门,小檬扭过头,眼睛一亮冲了过去,抱着陶圆的腿,“妈妈,你回来了?舅舅呢......”
小檬探出头,却看见站在门口像一缕幽魂的陶柠,他过来,却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到供桌前,朝两张遗像重重跪了下去。
扑通一声响,少年跪地的声音清晰可闻,却没有听到他发出一丝痛呼,只是因为皮肤细嫩脆弱,冰冷的水泥地上,细小的碎石与肌肤相撞,瞬间的疼痛令陶柠忍不住蹙起眉,身体也跟着抖了一下,背影却始终如常青的松树,脊梁挺得笔直。
小檬要心疼坏了,正要把陶柠拉起来,却被陶圆一把扯住了,他回过头,才发现以往总是笑脸的妈妈此刻双眼通红,浑身似有灰暗笼罩。
“妈妈......”
她抓着小檬的手往房间里带,压着怒火低吼:“这里没你的事,给我回房间写作业去!等会我来房间检查,你要是敢瞎写,你也给我跪在这里,快去!”
小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家里的氛围好似狂风骤雨来临前的压抑,他被推到了房间去,透过门缝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少年跪在地上,倔强与平静交织的侧颜。
哗啦哗啦,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落下了,黄豆大小的雨滴拍打在玻璃床上,嘎吱作响,就像一座又一座古旧死板的深山,无论暴雨如何冲唰,始终顽固地扎根在土地上。
陶柠的膝盖已经痛到麻木,恍惚间,他忽然想起来,男人说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天气也像今天这般混乱、压抑,他被压在那块巨大的石头底下时,头一次感受到了绝望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问系统:【我会死吗?】
话一向很多的系统却破天荒地始终没有回应,就当陶柠以为自己可能会死时,石头被打开了,下一秒,男人满手是血,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着他浑身发抖说:“我们在一起吧。”
陶柠形容不出当时是什么感受,其实从小到大他的情绪感知能力极低,好在他的学习能力很好,别人笑的时候,他会笑,别人哭的时候,他就跟着掉眼泪。
他把情绪转化为特定时候需要的东西,比如在养父母去世的时候,他知道该哭了,所以他那天哭到眼睛红肿,比如小檬出生的时候,他知道该笑了,所以那天高兴了很久......
可现在呢?是该笑
......还是该哭呢?
陶柠无法理解,脑袋也好似被塞入了几朵棉花,堵住了他思考的能力,有些昏昏沉沉的,以至于身体出现了几分摇晃,但他强撑着疲惫,没有倒下去。
直到身后传来陶圆冷静的声音:“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我现在送你去书记家,那些钱我们家也不会收,都给你放行李里面去了,走吧。”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男人站在门外,说话的声音有些听不真切:“......陶圆,你弟的身体不能跪,我可以走,但你要让他先起来。”
随即是女人近乎嘶吼的声音:“你够了!我弟弟现在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说着说着,她又低声哭了起来,语气里终于带了几分恳求。
“......你走吧赵静群,算我这个做姐姐的求你,你就算不能理解我,如果......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替他好好想想,我们家不像你们城里人有钱有后路,家里从小穷到大,尤其是陶柠,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是我们家捡来的孩子.....”
女人哽咽着,哭声好似一柄尖刺,刺伤自己,也在毫不犹豫刺向他人:“陶柠还是婴儿大的时候被我爸捡回来,他是我们老陶家唯一的男孩子,是我们家未来的根你知道吗?他那么小......”
她用手比在自己膝盖的位置,接着哭着说:“这么一丁点儿大的时候就已经很懂事了,他从来没让我们操心过,四五岁就会帮我们做饭洗衣服,就算他后来十一二岁才读的书,成绩也是学校里最好的,跳了很多级,拿了很多奖状,你看见他房间里那些奖状了吧?”
“他那么优秀,对我们这种家庭的人来说,读书是他唯一的出路,不像你们有钱人那样有许多选择。”她说着说着,声音又平静下去,“你放过他吧,我弟弟不能被人戳脊梁骨,一旦你们的事被人发现他就是死路一条,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以后就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四周仿佛陷入了死寂。
雨水把站在门外一动也不动的男人浑身都淋透了,深邃凌厉的五官上沾满了咸涩的雨珠,狼狈不堪的样子好似被人拽进入无解的旋涡。
他弯下一条腿,紧接着,双腿跪了下去,朝陶家正堂的方向磕了一个头,但男人什么也没有说,仿佛在用无声的沉默对抗顽固封建的深山。
这时候,他磕头的那瞬间,女人的尖叫和小檬的慌乱声传来了,“柠柠!”“舅舅!舅舅你怎么了......”
陶圆还没跑过去,身旁忽然冲出一道人影,赵静群已经把昏过去的陶柠打横抱起来,他沉着脸说:“带好衣服去卫生所。”
见少年脸上升起不正常的红晕,陶圆吓得六神无主,顿时什么火气都没有了,她虽然心里膈应赵静群还抱着弟弟,但此时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急忙拿好雨伞带好衣物和钱,把急哭了的小檬塞回房间,然后和赵静群冲进了雨幕里。
他们借了邻居家的电动三轮,一路赶去了镇上的卫生所,最后的结果出来,是陶柠发起高烧了,又加上淋雨和吹风,温度飙升到了四十度上下。
陶圆想起少年从小就身体不好,时不时就发烧感冒,流血后血也止不住,现在却暴怒到让他大雨天跪着。
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她心中一阵愧疚,掩面哽咽说:“是我不好......”但她不会放弃要让陶柠和赵静群分开的想法,因为她曾经见识过村里有两户男人搞到了一块,短短几天的时间,就传到了山头所有人的耳朵里。
村里人觉得他们是生了病,脑子出了问题,就把他们拖到了精神病院去治病,最后其中一个人死了才收尾。
她害怕弟弟也会是那样的结局,所以她绝不会让陶柠和赵静群在一起。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仿佛有吞噬天地的预兆,男人把陶柠送到卫生所后,人就不见了,陶圆不想管他去了哪里。
一直等到第二天清晨,病床上的少年转醒,他睁开那双被高温烧到发红的眼眸,看着守在病床前红肿着眼睛的陶圆,轻柔的嗓音变得沙哑:“阿姐,我……”
“好了好了,”陶圆勉强扯出一抹笑,朝他轻微摇了摇头,“什么都别说了,那人已经走了……阿姐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养好身体,我给你煮了粥,先起来喝几口。”
“……嗯。”
陶柠苍白的脸平静到像一张白纸,听到赵静群已经走了的消息,眼皮上落下的长睫的阴影抖了一瞬,但这颤抖快到无法令人察觉。
他平静地喝完了粥,其实陶柠做的饭菜味道会不自觉地偏重,但他从来没说过,吃的也不多。
近期长了那么一点肉,是男人做的饭菜合他的胃,所以他胖了一点点。
赵静群在房间里总会把他抱起来掂几下,然后埋在他的颈窝处笑着说:“呆宝,我把你喂胖了。”
“……”
最后一勺粥咽下去,陶柠抬起头,发现陶圆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眼角下一片乌黑,就连睡觉也皱着眉头。
他静静地看着,因为还挂着点滴,手背上有针,所以没办法下床把碗洗了。
过了片刻,睡着的女人似乎被惊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陶柠还在后松了口气,把碗筷收起来,告诉他:“我回去把小檬安顿好再来陪你,哪里痛了不舒服了就要和医生说,钱我都放你枕头下了。”
“好。”
陶圆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他几句,才提着保温盒离开。
她一走,整间病房里就只剩下陶柠一个人了,方方正正的病房里,他独自坐在病床上,垂着头,露出柔软白皙的后脖颈。
陶柠轻声问:“系统,你在吗?”
很多天没有出过声的系统出现了:【怎么了呆瓜?】
陶柠声音闷闷的:“……有点事情,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系统开心道:【去旅游啊,前几天是我们人工智能的节假日,所以放假了,我拍了很多地球的照片,你要不要看?】
【……晚上看。】
【好吧,那呆瓜你有啥事?】
陶柠纤细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片刻,才轻声说:“我想知道赵静群现在还好吗……”
话音刚落,下一瞬,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赵静群站在门外,那双漆黑的眼眸盯着他,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陶柠,仿佛只要眨了眼睛,少年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一样。
他无比珍惜地看着,直到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握住少年的手,滚烫的温度贴着掌心柔软的肌肤。赵静群那双眼睛里装满了沉甸甸的情愫,止不住地吻着掌心的纤细的手,哑着嗓音说:
“呆宝……我们私奔吧?”
病床上的少年垂着眼睛看他,静静的,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仿佛要沉浸在一场天真而美好的梦里。过了许久,他叫了一声“赵静群。”
男人轻吻他的手,声音里满是眷恋,“我在。”
“……你爱我吗?”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陶柠会问这个问题,接着,他像是下定决心,却毫不犹豫回答:
“我爱你,陶柠。”
“我爱你。”
男人亲吻少年的手,一遍又一遍说:“很爱很爱,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