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低着头,看到脚下的路越变越窄。
一声巨大的吼叫,身后突然出现一只庞然大物。
我被吓得呆在原地。
想要逃跑,双脚却迈不开第一步。
突然一只手拉住我,我整个人被拖拽着向前。
前方迷雾重重。
明明很危险,明明我看不清前方的路是否安全。
但我就是很信任她。
我盯着拉住我的那只手,温热有力。
背影,竟然也是如此熟悉。
可仅仅是熟悉,我并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这个人是谁?
我大声询问:「你是谁?」
她回过头。
浓重的雾气盖住了她整张脸。
我只看到她白茫茫模糊的面容。
我又问了几遍,她始终没回答我。
我也不再追问。
两个人全力飞奔,企图甩掉身后的怪物。
只是没想到,我的倒霉运气在梦里还是这么奏效。
我们选错了路。
雾气骤然散去。
这才看清前面的路是悬崖。
悬崖下深不见底,四周也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只听见身后怪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想要返回再找一条新的路是不可能的。
「跳!」
我被她的话吓到了。
「别开玩笑了,跳下去和被怪物吃掉有什么区别?我们会死的!」
「别害怕,跳下去,我都给你看好路了,下面都是水,你不会死的。」
「不行,我害怕。」
我踌躇着,一边害怕地不时张望身后怪物来的方向,一边探头看向悬崖底下,却怎么也不敢跳下去。
「别害怕,我会和你在一起。」
她像是知道我的担忧和恐惧,不再劝说我尽快做出选择,只是松开了原本拉着我的手。
明明是危险万分的紧要关头,她竟然对我极尽温柔和耐心。
我还在犹豫。
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犹豫是多么致命。
可若是跳下去也是死,那我想贪恋此刻仅剩的一点生命。
怪物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看着她,最终下定决心。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上前拉住她的手,两个人背站在悬崖边上。
我紧紧盯着逐渐逼近的怪物,再次追问那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突然,我整个人失重。
耳边瞬间被尖锐而持续的嗡嗡声充斥。
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混沌。
心跳加速,意识模糊。
耳鸣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现实与梦境。
眼前一片黑暗。
脸颊率先感受到风的抚摸。
像一片叶子飘摇在空中。
又是脸颊率先感受到被水亲吻。
整个身体被水拥抱,被托举。
像一只鱼潜在水里。
正好奇我为什么在水中也能自由呼吸时。
下一秒,仿佛被人从背后猛击灵魂深处。
我睁开眼睛。
先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浑身冷汗。
紧接着,我的泪水比我心里最深处的阵痛率先奔涌而出。
月色尚浅。
此时,唯有黑夜与我共享这个秘密。
「原来,那个人是你啊。」
我不再做「离开春仪园」这种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了。
自此,我全力配合傅霆深要玩的所有把戏。
青色床帏来回在我脸上轻拂。
傅霆深在我耳边低语:「清清,我好喜欢现在的你,我们一辈子在这里。」
春仪园是地狱,傅霆深是恶鬼。
他当然愿意永远在这里,地狱本来就是属于恶鬼的。
抚摸我后背的两只手逐渐变为带刺的荆棘,它要把我牢牢困住,把我淹没在此地。
我紧紧抱住傅霆深,轻咬住他的耳垂。
「好,我们要一辈子在这里。」
「清清,我真是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你这么娇纵,以后可怎么办?」
「清清,你什么时候能知道,我有多爱你。」
「清清,这世上我最喜欢最爱的只有你,我只爱清清一个人。」
「清清,下辈子还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清清,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清!!!
傅霆深拉着我,无视我心里的反抗,「清清,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地狱?
我不是早就身处地狱里了吗?
傅霆深对我温柔地说我是他的小狗。
我很厌恶。
他换了一副面孔,眼神冷漠又刻薄。
他居高临下地看我,对我说:
「清清,你现在像一条野狗。」
一条野狗。
我喜欢这种说法。
我喜欢野狗这个称谓。
原因是——
「对不起,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逃跑。」
逃跑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我该留在你身边。」
我怎么能忽视最根本的问题呢?
最根本的问题才是我所有痛苦的来源。
而这来源是谁呢?
好。
难。
猜。
啊。
傅霆深把我的手放在他头上,眉眼乖顺,「清清,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摸着柔顺的发丝,喃喃道:「做什么都可以吗?」
「嗯!」傅霆深的眼睛亮了,目光在我的唇上停留,「清清做什么都可以。」
傅霆深,我想让你去死。
我准备毒死傅霆深。
计划把毒药碾碎放在他平时吃的药丸里。
和往常一样,我把东西递给他后,顺带端着茶水在一旁候着。
傅霆深警惕性极高,他捏着药丸左看右看,就是不吞下去。
我在枕头下放了一把刀,准备给他来个一刀封喉。
只是在傅霆深动情时,我在枕头下面摸了半天。
除了一条红色薄纱,其他什么都没有。
傅霆深看见后,眼睛又亮了。
傅霆深睡熟了。
这本该是个下手的好时机。
我拿着用温水蘸湿的手帕,给傅霆深擦手。
已经来回擦了六遍了。
最后我把手帕扔进水盆,躺回床上睡觉。
这确实是个下手的好时机。
如果旁边没有那个木桩的话。
顺利得不像话,像一场梦一样。
此刻床上的人眼神涣散无光。
明明呼吸都很困难,手指却还是死死攥着我的衣角。
我坐在他身上看着他,任由他爆出青筋的手把我身上的衣衫扯烂。
是不是很爽?
要爽死了吧?
这是你最喜欢的。
傅霆深,我现在正在爱你,你感受到了吗?
我对你炙热的爱,疯狂的爱!
你感受到了吗?
我真的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你呢。
我从床上走下来,不紧不慢地穿上一件又一件衣服。
身后,躺在床上的人嘴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我回头看了一眼。
像快死了一样。
真好。
更好的是,他真的快死了。
穿好衣服,我拉了一把椅子放在床前坐下,冷眼看着床上的人。
现在,我只需要在这坐着慢慢等着他咽气就可以了。
如此简单。
屋内亮了一次又一次,烛火灭了一回又一回。
终于……
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比如:
「你凭什么让我认为做娼妓是要做一辈子的?」
「你凭什么让我背上这么沉重的罪孽?」
「你凭什么让我变成这么坏的人?」
「因为你,我要平白背上多少罪恶。」
「你做的这一切,我这一辈子做再多善事都挽回不了!」
「你知道我有多久没睡一个安稳觉了?」
「我一闭上眼,就梦到你,梦到阿娘,梦到那晚,还有那间屋子。」
「你说你爱我,可你给我的,全是噩梦。」
「我不爱你,我对你所有的,每一次的对你的主动取悦,都不过是我作为底层者的谋生手段。」
「你也不爱我,只是无聊打发时间的一点乐趣,觉得好玩而已。」
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也说不出什么话。
我想骂他的话,早已夹杂在他浓重的情欲之中被他吞噬殆尽。
而马上,他们二者会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床上的人连最后一丝气息也没了。
我站起身,上前拍打着傅霆深早已毫无血色的脸。
如释重负!
我感受到死了好久的身体好像突然在一点点地回血。
整个身子在微微颤抖,胸腔里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我开始逐渐兴奋起来。
好激动,好开心!
整个屋子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声,即使这间屋子里不止我一个人。
我终于稍微消解我心里的那份罪恶了!
弯腰趴在他耳边:「傅霆深,你没有活过来,也没有人来杀我。」
「说明我不是反派。」
「我是正义的那方。」
打开门,我抬头望着上方一层一层的阶梯。
一步一步地抬腿走上去。
傅霆深的身子静静躺在床上,他再也不会骑着白马去抓我了。
他的头就在桌子上,离我很近,睁大着双眼看着我。
是不甘,还是目送的爱?
无所谓了。
对我来说,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那间黑暗已经被我抛在身后,而我即将迎来耀眼的光明。
暗门前,一颗漆黑高大的木桩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
木桩上细密的针孔,宣告着他将永远成为木桩,再也不会变成人了。
康平二十五年。
三月的春风自西向东,吹拂过那个村庄和那座小山。
在低头亲吻过我熟悉的路线后,终于蓄力冲碎了被积雪盖住的园子后门和小院。
最后变幻化作炽热的烈焰紧紧包裹住我。
屋檐上缓缓流淌下来的雪水,正在冲刷最后一双不甚清晰的脚印。
「春仪园系列:远山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