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镇国公府。
听说老太爷要见她,沈玥瑶急冲冲赶往尚武斋。
穿过各类兵器陈列的院落,她来到老太爷会客的中堂,一进门老太爷威严地坐在堂中主位上,父亲、继母与二妹坐在下边太师椅上。
她理了理衣着,将柔弱小白花的人设支棱起来后规规矩矩进屋,行过礼坐在二妹对面。
出于礼貌她向二妹示以善意的笑容,二妹明晃晃白了她一眼,并将视线错开。
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刻下确定之前不是她看错,二妹是真的不待见她。
可是为什么呢?
她才刚回来,不曾与二妹结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让她如此讨厌?
难道是因继母讨厌她,连带给二妹也洗脑了,所以二妹才将她视为敌人?
“今日把你们叫过来,主要有两件事,这第一件是瑶儿多年不在我膝下承欢,我要见见我这苦命的孙女。”
老太爷沉缓从容的声音响起,沈玥瑶即刻反应过来与其他人正襟危坐聆听。
当他老人家提到她声色动容时,她虽面上虽流露出爱重之意,但心里却是一派漠然。
幼时离家十七载,她和这个家里任何人都没有相处过,自然也没什么感情可言,在她看来祖父此刻的疼爱之情,不过是逢场做戏罢了。
她自然不能当真,否则日后伤心难过的一定是她。
“其二是我镇国公府嫡长女初归,该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接风宴,将她正式介绍给达官显贵。”
此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除了沈玥瑶与父亲是欢喜的,剩下的继母与二妹脸色阴沉,眼神中透着不情愿。
“父亲说的是,儿子这便差人着手准备接风宴,一定办得风风光光。”
父亲立刻起身拱手作揖满怀兴致接下此次事,却被继母急切出声打断。
“夫君且慢,这接风宴还不能办。”
“此话何意?”老太爷声线透着不悦,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沈玥瑶没看错的话,祖父看继母的神色大有一副你最好有合理的解释,否则我定不轻饶的架势。
“阿翁容禀,咱们瑶儿生得花容月貌,落落大方,若王侯将卿知道我们镇国公府有这么朵娇花,定是会觉得我们公府人杰地灵,才能养出这么好的儿女。”
顿了顿,继母露出担忧神情,“只是瑶儿自小养在穷乡僻野的淮安,并未学习礼数,接风宴之日若是礼数不周,恐会落下笑柄。”
“瑶儿在淮安可曾研习礼数?”
闻及继母所言祖父转头问向沈玥瑶,她张口欲答,被继母抢先一步出声打断。
“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若是知道瑶儿礼数欠佳,恐怕会觉得我们国公府教女无方,若是影响婚事可就不好了。”
沈玥瑶心里一阵冷笑,继母表面上夸她,实际却是在贬她上不得台面。
不得不说继母这棋走得好,步步踩在祖父最在意的点上,用祖父最在意的国公府荣誉来劝他打消为她办接风宴的念头。
看着祖父扶额的举动,她知道祖父犹豫了,她必须尽可能说服祖父。
“祖父,瑶儿在淮安习过礼仪的,不会给镇国公府丢面。”
“这淮安毕竟是个小县城,礼数教习定然是不能跟天子之城作比,若是因礼数有所出入而闹了笑话,对瑶儿你影响不好。”
没待祖父做出反应,继母横插一杠怼上沈玥瑶,乍闻继母那冠冕堂皇之言是在为她考虑,实则就是在暗示祖父她礼数不入流,不能见人。
“你的顾虑也不是全无道理,接风宴便从长计议罢。”
一室安静片刻后老太爷才出声,随即沈玥瑶察觉到他视线落在她身上,她锦帕擦拭眼角故作伤心委屈地哭诉:“祖父,这是嫌弃孙女了吗?”
“瑶儿,祖父绝无此意,只是觉得你应该先学习一下礼数,日后出现在接风宴上才能博个好名声。”老太爷言辞恳切地安抚着。
“我听闻瑶儿在淮安女子八雅从无涉及,若是要学习怕是要礼数与八雅从头学起才行。”
“呵呵,身为国公府嫡女是毫无才华的乡野草包,传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继母与二妹一唱一和贬低沈玥瑶,三两句话间既震惊了父亲又让老太爷愕然,她明显感觉到祖父与父亲看她的眼神中透着失望。
“瑶儿,你母亲所说可是真的?”
“薛姨还真是消息灵通,连我远在淮安的动向都如此清楚,当真是对我关怀备至呢。”
面对父亲的质疑,沈玥瑶不慌不忙地意指继母暗中监视她。
她说的确是事实,到淮安没几年继母便暗中塞了教养嬷嬷进外祖家,美其名曰贴身照顾她,实则监视她一举一动。
所以她为了苟命长才不得不放弃学琴棋书画与六艺,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咸鱼。
“瑶儿,是父亲对不住你。”父亲心疼地看向她,接着对继母冷声下命令,“以后瑶儿的事,不许你过问。”
“夫君,这是为何?”
继母诧异询问父亲,他不只没搭理她还横眉冷对,她那委屈的模样看在沈玥瑶眼中顺眼极了。
继母不知道父亲生气的点在哪里,沈玥瑶却是心知肚明。
当年她之所以被送去外祖家皆因继母进门后不久她便一直大病小病不断,父亲怀疑是继母所为但苦于没有证据,不能拿继母怎么样。
所以他找了个算命先生演了她一出不适合在正祖家养活的戏,忍痛将她送去外祖家。
他本以为这样可以让她安稳长大,但听见她说继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他肯定猜到她远在外祖家都还被继母监视,他自然恼怒生气。
“父亲,瑶儿自小离家寄人篱下,如今好不容易回临天,我定不会让她再受任何委屈,这接风宴必须大办。”
父亲说着转而面带愧色地轻抚沈玥瑶的鬓角,“瑶儿,你放心,父亲绝不会让你寂静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我要让整个临天城都为你的归来庆贺。”
沈玥瑶硬挤出两滴感动的泪水应了句“多谢父亲”。
老太爷一脸头疼地提醒道:“可瑶儿目前难登大雅之堂。”
“可以让瑶儿先学习一段时间礼数,然后再办接风宴。”
“那便让她上明德学院学习。”
听闻父亲与祖父这个决定,沈玥瑶内心是拒绝的,她一个九年义务教育一路过关斩将读到大学的穿越者,实在是不想再上学读书了。
但她现在根基不稳,不能违抗父亲与祖父的意思,毕竟日后还要靠着祖父与父亲这棵大树过日子,也就点头应下了。
只是这继母与二妹百般不愿家中为她操办接风宴,她都能预想到这礼数与明德堂的学习一定不会太顺利……
*
日落西山月升柳梢头三回后,晨光的金辉划破苍穹黑夜,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明德学院,德馨学堂。
乙字号讲肆内讲堂上老师与同学们的朗朗读书声不绝于耳,沈玥瑶低着头翻看着时下最新皇室八卦话本。
她已经来这德馨女学堂学习几天了,每天不是诗酒茶花就是琴棋书画,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却要被关在这度日如年,她只好不是睡觉就是看八卦话本打发时间。
今天八卦是关于谢晏川,熟人的瓜她必吃!
不过数日不见这家伙已经从都城兵马指挥佥事升至副统领,那可是从四品官职可以上朝议政的级别。
据她所知皇帝十五名皇子中,能上边议政的皇子目前只有三位,太子是其中一个,还有皇三子梁王与皇六子成王,现在议政皇子中又多了一个谢晏川。
最值得一提的是他是议政皇子中唯一一个手握军队的皇子。
想来百姓说他不受宠并不是真的,皇帝放心将军队指挥交到他手中,但对他的信任和重视。
此时,她心中又燃起拉他一同对付仇人的想法,只是上次见面他们不欢而散,她得找个借口约他相见才是。
对了!
话本上说他是剿匪立功升官,说来这里面还有她一份功劳。
当日要不是她替他挡下飞镖又杀了黑衣人,即便他加官进爵,也没命享。
或许她可以借让他报恩的借口,接近他……
忽而读书声停,沈玥瑶的桌上被敲了三下,她抬头的下一秒,慌得一批。
此时女先生正满脸不悦地看着她,她立刻收起话本,扬着笑脸边心虚地唤了句“先生”。
女先生板着脸,用手上的柳条指着沈玥瑶桌上的书本道:“你来给大家解释一下,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是什么意思?”
“额……这……”
沈玥瑶拿着书思索着该如何作答,作为一个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穿越者,这题实在太简单。
但她如今在继母眼中类似文盲,若是轻而易举作答那女人一定会知道她骗了她,不知道又会想什么法子要她命,故而这题她不能会。
“沈玥瑶,这句诗你会是不会?”
“这句诗是说琴有五十根弦,一根弦是一年。”
面对先生的再次提问,沈玥瑶尽力装不会了,奈何这诗句思念青春年华的意思实在是太直白,她想不会都难啊。
但愿女先生能相信她是真不会。
女先生轻蔑地扫过沈玥瑶,语气里尽是对她的不屑。
“早就听闻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文墨不通,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她才刚来学堂三天,基本没跟同学接触过也没展示才艺,怎么会有她文墨不通的谣言流出?
水眸扫过讲肆中所有女学子,恰好对上沈仙娇看好戏的目光,顿悟这谣言的源头正是她的好妹妹。
回想那日在尚武院中她和她母亲就没少在老太爷面前阴阳她的蠢材人设。如今学堂人多她们更不可能放过这个可以让她出丑的好机会。
“既然不通诗意,在我讲解诗句时就应认真听讲,而不是一心二用看话本。”
“先生莫怪,实在是这诗书太过枯燥,我一见就犯困,需看话本提神。”
女先生严厉地教育声将沈玥瑶视线从二妹身上拉回,她尴笑两声故扮憨傻回应。
她一席话引得满堂大笑,贵女们纷纷投来鄙夷目光,交头接耳嘲讽着她。
“果然是小地方来的乡野村妇,实在上不了台面。”
“没承想镇国公府嫡长女,竟然是个草包。”
……
沈玥瑶没心没肺地舔了舔唇瓣,就当她们是在唱歌。
“朽木不可雕也!去门口罚站直至课下。”先生指着门口气愤地命令着。
沈玥瑶乖乖起身,柔柔弱弱应了声“是”。
接着她便往门口走去,经过二妹时她看见她正幸灾乐祸的嘲笑她,她回以无所谓的笑意,只要她不在乎,别人就伤害不了她。
下一秒,二妹笑容收敛,脸色变得铁青起来,这下换她笑得春风得意了。
在门外熬了一刻钟左右,课讲终于结束,沈玥瑶扶着长廊木椅坐下揉着站麻的腿,忽闻中心花园里传来一阵骚乱,她探头见一群女眷全都往男子学堂那处挤,同时叽叽喳喳议论御马考核。
见二妹也在其中激昂谈论,她立刻抽上前排吃瓜,此时听见二妹提议——
“明圣学堂正举行御马考核,这会儿轮到太子上场了,我们趁着下课赶紧去看看太子的马上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