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昂其实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

他不喜欢条条框框的拘束，也不喜欢虚与委蛇，更不擅长娱乐圈场上的社交。

可当他真正与一众主演站在媒体们的镜头前时，说出的话又是那么自然，好似早已练过千百遍，是一位久经娱乐圈的老手。

他从善如流回答了电影相关问题，当有记者问他为什么会从建筑系跳到导演专业时，他的问题也是够拉人仇恨的。

他说：“想试试。”

真可恨啊，他没说他这是他的梦想，更没说什么偶然的机缘。

就这三个字。

钟珉跟孟知韫坐在一起，他啧啧两声，“有钱人的人生才有试错率，像我，就不敢说只是试试这一行。我必须非常努力，才能毫不费力出现在大众面前。”

听他灌起鸡汤，孟知韫笑着摇头，“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吹牛的呢，说不定他背后比你还努力。”

孟知韫见证过周正昂的学习生涯，刚去UCL那段时间，他每天几乎只睡四个小时，其余时间不是在完成课程相关作业，就是参加各式的竞赛，又或者，见缝插针跟她腻在一起。

说来也奇怪，周正昂天生对有比赛性质的东西充满兴趣，他的好胜心很强。

不，似乎也不是很强，有时候输了他也没有那么难过。

所以说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是吗？”钟珉歪头，“我不信。”

“不信拉倒。”孟知韫从观众席上站起来，她得去忙活她的工作了，她也是个必须得非常努力的普通人，“我还有事，您请便。”

钟珉摆了摆手，“好好工作，小孟，不要惹周导生气。”

孟知韫都走出两三步远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压低嗓子吓唬他，“你最好晚上给我睁着眼睛睡觉。”

钟珉笑的前仰后合，改个手势示意她，“去吧去吧。”

直到孟知韫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钟珉才收回视线。回身的片刻，他偶然与站台上的周正昂对视。

即使被记者们包围，也难挡身高的优势，甚至还要压过本该风头最盛的男主角。

他越过一众人，最后望向钟珉。

那道目光些许耐人寻味，钟珉颔首微笑。

周正昂回以他的淡漠，撇开眼去，再慢慢从站台风暴中心抽离开。

他往3号片场走，助理程让紧随其后。钟珉莫名心动，起身快步追了过去。

周正昂腿长走的也快，钟珉小跑追上他的时候，他刚好踏进3号片场的大门。

“周导。”钟珉喊他。

周正昂的脚步顿了下，他侧身看向钟珉，仿佛不认识他一般上下打量他，“有事？”

钟珉硬着头皮重新介绍了下自己，“想和您探讨下剧本内容。”

周正昂点了下头，“再说，剧本目前不重要。”

“但是。”钟珉急得很，又很疑惑他的这个说法，“演员们如果不提前熟悉剧本的话，可能会影响拍摄进度。”

周正昂已经继续往前走，他在查看片场内的水系景观布置，嘴上回复钟珉，“我知道。”

这倒叫钟珉迷糊了，“那您预计什么时候剧本能确定下来？”

其实他想说，这部戏的剧本早就已经成熟，如果不作大改的话，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不敢，他怕周正昂炒了他，毕竟周正昂是莫老板请来的人。

周正昂蹲在一处水系绿植边，他侧身抬眸瞥了眼钟珉，随即沉吟片刻，“我会通知你。”

钟珉无风也缭乱，他的心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跳脚，可他也只能泼盆冷水说。

安静！

耐心！

“好！”钟珉重重点头，“等您吩咐。”

周正昂又打量了他一眼，他的眼神算不上友好，钟珉自知不妙，连忙告辞。

可周正昂就像逮住了他的胆怯一样，挥手示意他一起过来看景。

电影中关于水系景观的运用非常多，所以除了外景中的一些自然湖泊，棚内也搭了些近景需要用到的水系，不算大，但很精致。

周正昂指着面前那片不太规则的小湖，“这个换成半月形，旁边的游步道换成枫木地板，得做旧加点青苔划痕。”

钟珉连连点头，苦于没带笔记本，只能用脑子干记。

“还有，岸边的树换成暴马丁香，不要已经盛开的，要含苞待放的。”周正昂又说。

钟珉再点头，心想估计差不多了，这两条也不是很难改。

直到周正昂对于绿植的方位都有了准确的要求，几点钟方向种什么乔木，什么位置得种矮灌木。

钟珉脑子记不过来，脑袋里一团浆糊，正在梳理时，又听周正昂问。

“女主角身高多少？”

这可问倒钟珉了，女主角的资料他只粗看了眼，不知道准确的身高。

他思忖片刻，道：“和知韫差不多高，知韫有一米六五的样子，她估计也差不多。”

这话说完后，钟珉明显看到周正昂眉尾一挑，说不上那是什么意思，总之。

不妙。

他下意识挠了挠脖子，“选角这边不是我把控的，所以不是很清楚女主的具体情况。”他老实交代，盼着周正昂能从宽处理。

好在周正昂只是点了下头，没再多说，他看着面前的杉木。

设想女主站在树下的模样，那棵树势必不能太矮，最好得高出两倍，才能衬托她被压抑的心理。

周正昂想的比较久，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钟珉一陪就两三个小时过去，最后还是周正昂的助理示意他可以走了。

钟珉感激不尽，走出片场又觉得不对，自己好歹是监制，也是把控电影大方向的，这么畏惧他干什么。

他昂首挺胸，步步生威走过在片场忙碌的工作人员身边，有识相的冲他尊称问好。

还有人敬业十分，问他电影第一场戏何时开拍。

哪壶不开提哪壶，钟珉甩了脸子，“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好好做你的工作。”

那人忙应声，干活去了。

钟珉无所事事待了三四天，剧组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开拍的消息传来。钟珉旁敲侧击从周正昂助理那边打探消息，暗示既然都开机了，不如先拍些剧本已经写好的。

“毕竟这剧组每天都是流水的钱，人工啊，场地费等等，拖久了投资方那边咱也不好交代是吧，你说是不是？”

程让笑的客气，“我会向周导转达您的意思。”

“不是，我这啊，主要是资方的意思。”钟珉还想撇清关系。

程让点了点头，“明白了。”

具体明白到哪个份上，钟珉也不大清楚，只是有天深夜终于收到剧组要召开开拍前的座谈会。

钟珉兴致勃勃去找孟知韫，她工作的地方就在片场旁边的一个平房里，单独的一间房，除了她还有三位设计师，均是来自兰心剧院合作的服设。

钟珉看她在人偶模特身上调整衣服的细节，那是一件雾青色缎面旗袍。

他走到旁边，咳嗽声，“通知你一下，晚上开座谈会。”

孟知韫瞧了他一眼，“你改当信鸽了？”

“哎，我说你最近说话挺冲啊，一点都没有之前那么温婉。”

孟知韫嗤笑声，指了指门口的告示牌，“看见了吗，闲杂人等，非请莫入。”

亮晃晃的字，钟珉自然是瞧见了的。

“行啊孟老师。”钟珉心情颇好，“我是来请你吃饭的，影视城附近新开了家粤菜饭店，能赏个脸吗？”

孟知韫看他，若有所思，钟珉这几日晃来晃去，剧组里有些传言说他是投资方莫长江的人，所以替莫长江心疼钱，急着开拍。

“不爱吃粤菜。”孟知韫收回视线继续看模特身上的服装，领口似乎还能再收紧点。

“是莫老板开的店。”钟珉凑到她旁边，低声说，“他说想请你吃个饭聊聊电影相关的事。”

孟知韫调整旗袍领口的手顿了下，侧眸看钟珉，她的眼底慢慢溢出几分笑意。

“感谢邀请，但我近日正在节食，不用晚餐。”

钟珉抿唇无言，五指穿过头发，迟疑片刻后他说道：“你家的事，你就不想当面和他说清？”

“说清什么？”孟知韫耸肩，“我爸亏给他的钱，他还能还回来吗？”

孟知韫可没那么天真。

“你真是奇女子。”钟珉奇怪地瞧她一眼，“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其实我是觉得你应该去见见的，毕竟现在你在他投资的剧组工作，周导又是他请来的，人情世故上的事你要多留心。”

“你不也是他请来的吗？”孟知韫反问他，“你觉得在他心里，你和周正昂，谁更重要？”

钟珉被问的哑口无声，这怎好分辨。

随着互联网媒体的发达，剧院收益下滑，所以才不得已将这部镇院戏拿出来拍电影。莫长江的山头也是他几经周折才拜到，于莫长江来说，他不过是一个求合作的乙方。

但于周正昂来说，他的背景庞大甚至还要高于莫长江，莫长江能请到他拍戏，莫长江自己都笑得合不拢嘴。

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可哪有人愿意承认自己不重要呢，

钟珉打了个哈哈算是将这茬盖过去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思来想去还是将晚上要用到的场地好好布置一番。

茶歇水果什么的，做内勤他是擅长的。

孟知韫那群服设部的人头一个来，大家饿的叫苦连天，一进门看见桌上摆的糕点和水果，犹如饿虎扑食。

孟知韫依旧秉承节食原则，看都没看一眼。

她坐在角落里，两边耳朵塞着降噪耳机，手里拿着一部平板电脑，电容笔在上面描描画画。

她在设计女主的第三套服装，正犹豫风格，但剧本迟迟没有给到她，她也不好确定。

刚好看见钟珉在那当交际花，‘饿鬼们’夸他贴心准备食物，他笑着说大家喜欢就好。

孟知韫摘掉右边耳朵上的耳机，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事想问你。”

钟珉低头，“什么事？”

“剧本确定了吗？”

钟珉也端起架子，“这个我可管不着，得问周大导演。”

孟知韫弯唇笑他，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画图。

她凭着自己的感觉画，恰巧女主角尹子瑜走进来。小姑娘穿着米白色羽绒服，素面朝天的活力满满，边走边和后面的周正昂聊天。

“我们去年暑假去伦敦游学，参观过周导您的学校，风景可真好。”

周正昂眉眼有几分疲倦，说话时鼻音有点重，穿了件加厚的黑色冲锋衣，鸭舌帽扣在脑袋上。

听了尹子瑜的话，他淡淡嗯声，“挺好。”

“你感冒了吗？”尹子瑜歪着头凑过去问他。

周正昂抬眸往后拉开了些距离，捂拳咳嗽两声，“不要离我太近。”

“没关系。”尹子瑜眼睛笑成月牙，“我不怕被传染。”

房间内的角落里，钟珉用肩膀撞了撞孟知韫，低声道：“这姑娘会来事。”

孟知韫扫过一眼，没放在心上，“挺好。”

娱乐圈内不会来事的，难道还等事来找你么。

孟知韫忽然想起张怜礼，她看过她出道那部戏，和面前这位女孩同样清纯可人，可是如今她的眼神中半点当初的模样都没有。

想到这，孟知韫摇了摇头，心中忏悔何必拿尹子瑜和张怜礼比较，两人走的都不是同条路。

回到今晚的主题，电影首场戏的座谈会。由于周正昂感冒嗓子不适，会议发言基本是由他的助理程让代劳。

程让给大家在投影仪上展示了周正昂画的分镜手稿，每一张详细到角落里的布景，还有主角脸上的神情，全部画了出来。

大家看后纷纷惊呼，钟珉更是佩服不已，挨着孟知韫说，“周导这画工，不当漫画家可惜了。”

孟知韫抬眸瞧了眼投影仪上的分镜手稿，熟悉的笔锋。她一点都不惊讶，周正昂学的建筑专业，画手稿是基本功。

她低头继续画着自己的设计稿，钟珉随意瞥过一眼。

咦声，“你这线条，跟周导的手稿有点相似，你们师从同一人？”

“如果没话说，可以不说话的。”孟知韫回他。

从旁原本在聚精会神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