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抵达宫门时,已有轿辇在此等候,怀廷韫弯腰出了车厢,见齐桉君站在一旁,双手抬起,掌心虚托在车门边,等着扶他下车。
怀廷韫顿了顿,将手轻轻搭了上去。
齐桉君低着头,垂眸敛目扶他下了车,只是他靴底刚沾地,那人便要撤手,他一皱眉,反手扣住了他。
齐桉君保持着低眉顺目的姿态:“侯爷要拉着我面圣么?”
怀廷韫反问:“有何不可?”
齐桉君回道:“这样是在明晃晃地挑衅皇上。”
“哦?”怀廷韫不以为然:“我并不这么认为。”
齐桉君抬起头正欲继续解释,怀廷韫忽然拽着他朝轿辇走去,他猝不及防被扯了个趔趄,整个人向前一栽,额头重重撞在怀廷韫腰间。
怀廷韫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前跌出半步。
宋巽:“……”
怀廷韫稳住身形,回身看着他,相握的指节因用力攥得发白,咬牙切齿道:“齐桉君,你愈发大胆了。”
齐桉君赔笑道:“纯属意外,意外。”
怀廷韫冷哼一声,扣着的手忽然松开,转身时,冰凉的发梢扫过齐桉君僵在半空的手指。
直至他上了轿辇,齐桉君才收回手,掌心相贴的温度正一寸寸消散,唯有方才那缕青丝扫过的痒意,顺着经脉攀进心口,搅得他喉头发紧。
“磨蹭什么?还不滚上来。”轿内传出不耐。
齐桉君摸了摸发热的鼻尖,收起异样的心思,跑到轿辇旁,对另一侧的宋巽眨了眨眼:“我与宋兄一同走着护送侯爷就行。”
轿里没再出声。
穿过皇宫的甬道,轿辇停在阅政殿外,怀廷韫下轿后,对齐桉君道:“你先在外等着宣召。”
然后就随太监进入殿内。
齐桉君安静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小步伐挪到宋巽身边,低声对他道:“宋兄,咱们这位皇上平日里性情如何?”
宋巽站得笔直,直视前方,闻言只道:“不知。”
齐桉君摩挲着下巴:“你是侯爷的亲信,怎会不知?”
“你也说了,我是侯爷的亲信,不是皇上的亲信。”
“可侯爷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啊。”
“侯爷是皇上面前红人,我又不是。”
……
说的也有道理。
隔了一会儿,他又开口:“宋兄,你可知侯爷为何带我来见皇上?”
“不知。”
齐桉君反复搓着掌心,声音发虚:“头一回面圣,手心都攥出汗了。”
宋巽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是邵玄赫的贴身太监么,还能没见过前朝皇帝?”
齐桉君摇头道:“邵玄赫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面见前朝皇上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何况我。”
宋巽对此没有兴趣,抿唇不再接话。
少顷,齐桉君又问:“上次在军营抓到的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啊?”
“你的同伙。”
齐桉君哈哈一笑:“宋兄真会开玩笑,若是我的同伙,我还问你他是谁吗?”
“因为你在装疯卖傻。”
“宋兄何出此言啊?”齐桉君一脸不解。
宋巽无奈,叹气道:“让你的嘴歇一会儿吧。”
齐桉君笑着一拱手:“多谢宋兄体恤我的嘴,但我的嘴并不累。”
宋巽道:“可我的耳朵累了。”
……
宋巽继续道:“你也体恤体恤我的耳朵吧。”
……
好在,小太监这时走了出来,打破二人的尴尬对话:“哪位是齐公子?皇上宣您进去。”
齐桉君向前一步:“我是。”
小太监弯着腰:“公子请随我来。”
齐桉君点头,跟着走了进去。
殿内金碧辉煌依旧,幼时他极少踏入此处,对此处的记忆只有冷嘲热讽与打骂。
马上要见到仇人,齐桉君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对这位皇帝知之甚少,听说是个圣明宽厚的好皇帝。
“皇上,齐公子到了。”
小太监的通报声打断他的思绪,回神时已立在大殿之中,他迅疾甩袖跪地:“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高位之上传来低沉醇厚的男声。
齐桉君应声抬起头,只是目光依旧朝下,未与那人对视。
皇帝垂眸打量,唇角微扬:“仪表堂堂,倒不负怀卿举荐。”
齐桉君叩首道:“谢皇上夸奖!”
皇帝手一挥:“赐座。”
他谢恩后起身,坐到了怀廷韫身侧。
皇帝看着他:“怀卿夸你饱读书籍,博古通今,贤良方正,若能上任太子太傅一位,必能以渊博的学识引导太子走上正道,涵养其品德。”
齐桉君脊背绷得笔直,沉声道:“侯爷谬赞,草民不过粗通文墨,承蒙侯爷不弃,收入了麾下。”
皇帝道:“听怀卿说,这次雍凉之役能大获全胜,是你的功劳,如此看来所言不虚,朕应好好嘉奖你。”
齐桉君面露惶恐:“能为皇上分忧,乃草民毕生所愿,皇上不嫌草民低贱,已是天大恩典,岂敢再求封赏。”
皇帝仰首发出一阵浑厚的笑声,抬手抚过颔下长须,目光沉沉落在齐桉君身上:“既是怀卿看上的人,朕信得过,齐卿也不必过谦,太子顽劣,还望爱卿多多费心,严加教导。”
一句齐卿,太子太傅之位稳稳落到了齐桉君的肩头。
齐桉君立即跪地叩首:“草民……臣定当恪尽职守,倾微薄所学,竭尽所能辅佐太子殿下!”
“起来吧。”皇帝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怀廷韫:“你回来后便忙得脚不沾地,也该好好歇息歇息了。”
怀廷韫道:“前朝余烬未灭,臣还不能歇。”
皇帝顿了顿道:“这件事朕会交由他人去做,你不必管了。”
怀廷韫神色凝滞:“皇上这是何意?”
皇帝叹气道:“上月你母亲入宫请安,在皇后跟前湿了眼,说你年少便随朕征伐,铁甲染血数十载,如今山河平定,你却仍奔波在外,眼看着同龄人皆已成家,偏你连娶妻下聘的闲时都没有,细想起来,确实朕的疏忽。”
怀廷韫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是臣的家事,皇上不必挂心。”
皇帝神色凝重,语气不容置疑:“你父亲是朕的开国功臣,你自幼伴朕左右,朕视你如子,两年前你父亲故去,你母亲便只有你可依靠,朕能体谅她的担忧,你就留在京中,多陪陪她,早日娶妻生子,让她安享天伦。”说着他语气放缓:“皇后晨起还念叨你,云华更是整日巴巴地盼着,既得闲,便去云徽宫坐坐,陪她们说说话。”
怀廷韫道:“多谢皇上关怀,只是臣还不想娶妻。”
皇上脸色一沉:“朕早就说过,这前朝余党之事无需你操心,你只需留在京中尽孝,可你固执己见,执意奔波,如今引得你母亲入宫哭诉,倒显得朕这个皇帝不近人情,如今朝中能人大有人才,何须你亲力亲为?”
怀廷韫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道:“皇上,这只是臣的家事。”
这句话无异于当面驳了圣上好意。
一旁的齐桉君都为他捏把汗,就算他功劳再高,如此不恭顺,引来雷霆之怒也是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