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生盯着顶端不停转的圈圈,以及“收取中…”的提示,心中没缘由的有些烦躁,他抓起旁边桌上没喝完的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下去半瓶。
头顶的灯光一闪一闪,忽明忽暗,躁意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清晰,如同附骨之蛆般爬满整个脊背。
白皙修长的五指瞬间收紧。
棠溪生将塑料瓶捏成了螺旋状的待回收废品,一层薄薄的冷汗在掌心蔓延开来,他上下唇瓣轻碰,心跳如鼓点般加速,视线一瞬模糊。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很想一拳直接把门给捣碎。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棠溪生呼吸越发急促,双腿止不住发软,他扶着衣柜和墙壁,慢吞吞地向门边挪动。
好想、好想出去。
……别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了。
棠溪生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双眼失焦地看向那扇铝合金大门,试着转动把手,那东西却纹丝不动——
门是单向反锁的。
没有钥匙,根本不可能从里面打开。
棠溪生计算着一拳打破大门的可能性,转而担忧起这样会被人发现鲛人的身份,他脑中思绪飘散,理智宛如胸腔里的空气,一丝丝挤压剥离,直至完全丧失。
软了。
他那刚刚抡起的、沙包大的拳头,彻底软了。
“请问有、有人在外面吗?”棠溪生光洁的额头上覆盖着一层汗水,背靠着门,慢慢滑落到地面,气若游丝,“不管是谁都好……”
他好像快要窒息了。
——谁能来救救他?
耳畔的嗡鸣声不断放大,心跳加速,鲛人冰冷的体温不断升高,棠溪生喃喃道:“爹,娘……”
好难受。
他好像生病了。
这就是他不听话,偷偷上岸的惩罚吗?
生了病却没办法痊愈,所以爹、娘和其他朋友们才会选择抛弃他,一起消失不见吗?
可他分明记得,他们是爱他的。
棠溪生神智不清,眼神迷离,双臂抱着膝盖蜷作一团,冰凉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化作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骨碌碌滚到了房间角落。
试衣间里只有短促起伏的呼吸声。
棠溪生绝望地阖眼,时间于这一刻无限拉长,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这么久,宣告故事的终结。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敲门声猛然响起,重重敲醒了几乎要沉睡的心灵,棠溪生感受到了背部细微的颤动。
他茫然地抬起头。
“小生,你在里面吗?”门外人嗓音听起来异常焦急,伴随着锁孔咔哒咔哒转动声,从试衣间门外传来,“这扇门年久失修了,常用钥匙有点儿难开,我喊人去拿备用的钥匙了——你在里面的话,吱个声儿好不好?”
这声音听起来好耳熟……
是谁?
难道是齐思筠来救他了吗?
隔了厚厚的一扇门,加上头脑不大清醒,即使鲛人的耳力出众,也无法辨认出门的那边是谁。
“吱。”棠溪生唰的睁开眼,将耳朵贴在门上,不可置信地喊道:“……齐思筠?”
如果按照齐思筠之前所说的,不可能出现在江兴大学图书馆负二层报告厅,现在又怎么会在大礼堂后台呢?
莫非是他精神失常,产生了错觉?
“对,是我,我在,”齐思筠听到棠溪生微弱的声音,心头一紧,“小生,你怎么样?”
棠溪生抚摸着胸腔,仿佛要把所有新鲜空气都吸进体内,但还是控制不了本能的生理反应,呼吸困难,“齐思筠,我呼吸不上来,心跳特别快,我好难受。”
幽闭恐惧症。
齐思筠瞬间想到了这种病症的学名,双眉拧成死结,“小生,你别急,别担心,调整呼吸……你稍微往门后面退一点,我想办法救你出去。”
“好。”棠溪生回复的声音微不可闻。
齐思筠接着说:“小生,你跟我说说话,好吗?”
一个人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待了这么久,真的要出事!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分散棠溪生的注意力,顺便尝试破门。
“好,”棠溪生再次乖巧地应了一声,往房间里挪动几步,声音比刚才大了些,“齐思筠,你想听我说什么呀?”
怎么半天时间没见,连嗓子都哑了?
“随便说什么都行,比如你来我们学校里,看了什么书,”齐思筠咬紧了牙关,抬脚踹在门把手上,奈何防盗门纹丝不动,怒火顿时蹿得老高,“……什么破烂玩意儿?!”
捐这么多栋楼有什么用。
早知道他就直接出资翻修礼堂了!
棠溪生使出积攒的些许力气,走回门前,“好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看书学习——齐思筠,你是想开门吗?”
齐思筠沉声道:“嗯,开门。”
齐思筠看了眼走廊尽头,见迟迟没有人送来备用钥匙,视线掠过不远处的消防设备,最终转回漆黑的门上,他从鼻腔中抖落出一声冷哼。
开什么开,措辞还是太客气了。
他恨不得把这扇门直接拆了!
齐思筠在手机上噼里啪啦连发好几串信息,奈何信号差得离谱,不管发什么都只能转圈,电话也拨不出去。
他掐了掐眉心,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若是出去求助,就意味着要让棠溪生一个人继续留在这里;但若是不出去求助,棠溪生会一直被困……
齐思筠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时间说不出话。
棠溪生轻轻咬着下唇,抢先一步问道:“如果开门的时候,门坏了,怎么办?”
门哪里有人重要?
齐思筠:“坏就坏了,管它的,又不是赔不起。”
棠溪生追问道:“弄坏了,真的没事吗?”
这扇门看起来好贵。
把他卖了都赔不起TvT
齐思筠肯定道:“真的没事,别怕。”
棠溪生点点头,“也对,这个门莫名其妙把我关起来,本来就很坏,那我不给它留情面了!”
语气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齐思筠听到这一番话,不合时宜地觉得棠溪生可爱极了,同时哭笑不得,“小生,你……”
“砰!”
大门蓦地朝外面弹开。
齐思筠吓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回过头时,欣喜还未攀上眉眼,瞳孔便骤然缩小,“小生,你的手!”
棠溪生漂亮的右手此刻鲜血淋漓,宛如一朵朵妖艳的玫瑰在上方绽放,凸起的青筋还未放松,仍然是刚才施力的模样。
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门把手。
“手?没关系的,”棠溪生跨出门外,朝着齐思筠扬起下巴一笑,“我出来啦,轻轻松松。”
哼哼。
区区一扇门,根本不可能关住勇敢的小鱼!
不过片刻,棠溪生身上的症状就消失了,眼睛如平常一般明亮,仿佛刚才虚弱到无法呼吸的人不是他。
齐思筠目瞪口呆。
齐思筠大脑宕机了。
齐思筠终于重拾理智,冲进试衣间。
他好一通翻找,终于在衣柜一角找到了之前特意存放在这里的医药箱,等确认完碘伏、酒精等药物没有过期以后,朝门口的棠溪生招了招手。
棠溪生用身体挡着门,以防刚才的悲剧再次发生,回了个wink,“怎么了?”
那只右手滴滴答答朝下淌着血,无法忽视,这句话和这一动作,反倒带有一种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色彩。
但仔细一想,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就像是不知道受伤有多痛,也不知道受伤以后要及时处理伤口,否则会感染,情况恶化还可能导致截肢……
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齐思筠紧紧盯着棠溪生右手的血,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和棠溪生初见的场景,当时棠溪生脖子上有伤,也像这般浑然不觉,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毫不在意。
……真的有这么不在意、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吗?
到底是遭到了怎样非人的折磨,才会拥有这样自暴自弃的倾向?
甚至连破门而出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害怕门坏了,还要小心翼翼地反复确认。
齐思筠刻意忽略了那股单手破门的异常力量,却不敢深入猜测那是怎样一个家庭,给棠溪生带来了何种程度的伤害。
万幸。
现在陪在棠溪生身边的人是他。
齐思筠喉间干涩,甩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出去,“小生,过来一下。”
棠溪生没看到齐思筠手里的药箱,他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门把手断了,那么这扇坏门再也不能把他们两个人关在里面,没必要再守门了——
门关鱼,门坏。
鱼开门,鱼好。
棠溪生理清思路,为自己戴上“清汤大老爷”的无形高帽,放心地进了屋,走到齐思筠身边,“然后呢?”
齐思筠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盯着棠溪生,“把手给我。”
这要求也太奇怪了?
“啊……”棠溪生身形微怔,愣愣地回看齐思筠,神情堪称无辜,“可是我还没有处理好它呀,就这么把它递给你,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齐思筠只觉有一股无名火在体内四处乱窜,瞬间急得掐起了人中,又没办法冲着懵然的棠溪生发火,“我说——把手给我。”
“我说不过你,既然你这么想要它的话,”棠溪生了然地点点头,唇角弯出一道善解人意的弧度,“……那好吧。”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刚刚不小心拆下来的、沾满鲜血的门把手,塞到了齐思筠手里,继而飞快后退了几步,仿佛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棠溪生望着齐思筠,睫毛扑闪了几下,笑容无比真诚,“给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