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连至亲的尸骨都没有找到,只能将悲痛的情绪撒在她身上。
但是,她并没有生气。
相反,当他们再次来到她面前哭泣时,明日朝笑了。
因为相比之前的咒骂,那次他们是如此低伏哭泣着。
他们哭着说,请您告诉我们,我们的孩子是否也和您一样,被神明邀请去了桃源乡,他们是否能得到幸福。
就此,她俯身,微笑,温柔地告诉他们,说,是的,他们流连于桃源乡,不愿再回来,但他们会在那里得到幸福,世间的苦痛将不再企及他们。
受迷昧的信仰影响,那些护卫的家人相信了她,最后全都破涕为笑了。
悲痛的阴霾像乌云般扫荡开来,释然的光采于他们身上浮现,安心的笑容在他们脸上绽放。
她也笑。
柔软而慈悲地笑。
那对她来说,从来都不难。
但是,有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你在说谎。」
她的笑容倏然一滞。
她本以为是那些人说的,但是,眼帘中,他们都满怀泪光地看着她。
她左看右看,没有看见任何人说话。
那样的声音也因此匿了迹。
起初,她只当是错觉。
但是,很快,她就确定自己被什么缠上了。
因为第二次听到那样的声音时,是在准备再次前往嵯峨野宫的前夕。
那位居于人上的大人突然来见她。
他站在院中浮桥的一端,遥遥地望着她。
他说,你是在怪我吗?明日朝……怪我抛弃了你,怪我决定娶你的姐姐……当初是我说了过分的话,我不该说你不懂爱的……但是,能够看到你平安回来,能够再次见到你……如今,竟连这怪罪也让我倍感慰藉……
那么说的人在夏日的阳光中,想要穿过池塘之上的浮桥而来。
但是,耳边有熟悉的声音突然笑了。
——「你不想看见他?」
就此,好端端的浮桥突然崩毁。
她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位大人连同身边的侍从一起摔进了夏季浅浅的池水中。
扑通,扑通。
像青蛙跳进池塘里。
一如她突然嘭嘭乱跳的心脏。
对此,她慌乱,不知所措,然后转身离开了。
不是害怕事后被怪罪,她在奔跑中惊异地发现,自己竟是因此而觉得刺激畅快。
这让她在某一刻开心地笑出声来。
第三次察觉到他的存在,已经是在前往嵯峨野宫的途中了。
对于那趟行程,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她竟说不清是害怕多些,还是平静多些。
但是,某一刻,当她被绿野之外的花枝吸引时,只稍一瞬,轿外便有靠近的马蹄声响起,与之一同的,还有一截被折下递进来的花枝。
柔软的花朵坠在纤嫩的枝条之上,那是一只覆有像蛇一般黑鳞的手。
——「喜欢吗?」
她蓦地一顿。
轿帘掩去了那个声音的脸,她接过那截花枝,就此,窗外的人影驾马离去,她火急火燎地撩开轿帘向外望去,却没有在行队中看见手上覆有蛇鳞的人。
但是,从那以后,她总能感觉到有一道隐秘而深邃的视线蜇伏在意识的暗处窥探自己。
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害怕。
相反,她还像怕惊扰什么似的,并没有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告诉任何人。
偶尔、只是偶尔,她曾经也会因此而窃喜。
她窃喜于自己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
她窃喜于自己不再是独自一人。
但是,如今,清冷的月夜下,她却只是对曾经的那个声音这样说道:“妖怪也好,邪神也罢,谢谢你一直帮助我,但我已经死了,我即将去往黄泉之国,也许,我们是时候该道别了。”
可是,回答她的是对方漫不经心的笑:“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你当初甘愿为我献上自己的生命,那我便给予你相应的恩赐。”
眼帘中,属于他的发丝银白,像一场冷清张扬的雪,在晚风中纷纷扬扬,撩拨着静谧的夜色。
即使外形有了些许变化,但他紫罗兰的眸子依旧神秘而瑰丽。
这样的存在轻轻笑起来时,有扭曲的蛇影从他抬起的指尖化形,诡谲浓烈的雾气随之他雪白的身侧萦绕,如水的月光中,他的脸庞那么瓷白圣洁,眉眼也并不凌厉,但是却极具危险的侵略性。
他说:“如今,你为了救须佐之男,与我这个邪神做了交易,打了赌,还输了,明日朝,你的灵魂已经属于我。”
话音落下,他在树翳中懒洋洋地偏头。
唇珠下的金鳞微微翕合,浅薄的嘴角似笑非笑。
属于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虚渺。
但是,他的目光和声音却充满了一种如同枯叶般滞涩而轻盈的笑意:“所以,明日朝,就算是地狱也好,冥府也罢,哪怕是黄泉之国的那位,也不能从我这里夺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