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突破了。”
林少威仰头望向远方的天空,如同老虎一般的眼睛射出锐利的光芒。
低矮的灌木散发青草的芳香,夏日炎热的气息反而催生了旺盛的生命力,石头缝里也有野草随着马蹄声招摇。
这是一条山谷中的小路,他们在赶路。
“是啊,大师姐突破了。”
林少言也仰头看天,不由感叹大师姐的天资和努力。
大师姐比她大七岁,从她有意识开始,就知道大师姐时不时闭关修炼,也常常追着师傅询问典籍招式,对她也很用心,常常指点,如果自己有进步,就会陪她玩。
大师姐虽然看起来严肃,但笑起来还是很和善。
林少言望着远方,脑海里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
大师姐下山那天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已经八岁,记忆已经很清楚,大师姐风姿勃发,如一颗永远也不会倒下的树,一双凤眼里透出明亮的光,笑容格外灿烂,对师傅说,“那件事,只有我去解决!”
她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大师姐过段日子就回来了,不准懈怠哦,我回来要检查你的剑术。”
她自然点头,说着一定会勤加联系。
当时,二师兄也想跟着去,但是被师傅和大师姐联手拒绝了。
大师姐对二师兄态度一直都很差,但是她总觉得,大师姐还是很喜欢二师兄的,大师姐武功那么高,不想二师兄待在旁边,完全有办法啊,但她还是一边嫌弃,一边让二师兄在她旁边转来转去。
她站在山顶,和大家一起,对大师姐说再见。
她以为确实会再见,大师姐那么厉害,连师傅都说她厉害,虽然不知道要解决的事情是什么,但是在当时的她看来,世界上就没有大师姐解决不了的事情,大师姐就是最厉害的!
她想过再见大师姐是什么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会长得更高吗,大师姐回来的时候,会不会伴随着闪电雷声呢。
她也想下山,像大师姐那样。
但是大师姐回来了,浑身是伤,萎靡不振。
大师姐变得不一样了,她检查了她的武学进度,她依然勤奋练武。
只是笑容越来越少,闭关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林少言望着远方,一片澄色碧空如洗,唯有一方黑云滔天,气开地震。
太好了,大师姐,突破之后,你会变得开心吗,会笑吗,会从那个洞窟中出来,会像小时候一样,陪她玩吗。
林少言心里思绪万千。
而赶路的一行人望着北方,惊叹这份异象。
清夜望着远方,嘴角扬起,他当然很高兴,他杀掉自己的主人,背叛谢氏,选择二殿下的阵营,肯定是希望己方力量越来越强,发现引发这种异象的人,站在自己这一边,自然喜悦。
他可是听见了她们叫“大师姐”的。
而且在这几天赶路中,清夜也旁敲侧击过她们的情况。
那位刺史大人,不像之前话少,在他跟师姐师妹聊天的时候,他就算有意打探,也不会被无视制止。
他也知道了他们都是无名山静心道长的徒弟。
无名山,静心这两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清夜曾经跟希那边打过交道,了解过很多事情。
这可是传说中最接近神仙的道士!
难怪,他之前还觉得这位截云大人,居然能认识国师,背后肯定有大秘密。
现在,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国师,可是叫静思。
在他知道静心道长的名字后,就觉得这两位一定有联系。
国师观星占卜之术极为灵验,在清夜知道国师私下举荐林截云给二殿下之后,可是非常高兴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如果不是这个,他还不会破釜沉舟,直接杀了那个蠢货。
他既然有了选择,至少明面上,就不能给自己留下退路。
并且那个蠢货,也不能说是退路,除了有个姓氏,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但让清夜自己选,他宁愿放弃自己的所有,换来一次重新投胎的机会,哪怕只是谢氏边缘子弟,他都心满意足。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自怨自艾也不是他有时间做的,他只能努力向上爬。
幸好,他已经迈出第一步了。
而且前路光明,哪怕在千里之外也能看见的金光,和隐隐约约的雷声震动,似乎就说明了这一点。
他突然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他还是最下层的家奴,他的父母不过是庄户中最普通的两个人,年纪到了,自然要生下新奴隶供主人家使用。
庄户,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劳作下来,只有粗粮糠食果腹。
他也应该过这样的生活,就像他的父母一样,能走的时候,就去捡野果,能跑的时候,就可以拿锄头,生病了或太累了,就死了。
但他不想这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就是不愿意,明明周围都是这样的人,但他就是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幸运的是,他有一副从小就不错的皮囊,在上面的庄主巡逻的时候,他刻意洗干净自己,表现自己伶俐的口齿。
于是他在无数谢氏家奴中,得到识字读书的机会。
然后一步一步,到了姓谢的旁边伺候,要知道,不知多少人,想要到姓谢的旁边伺候都不可以。
作为一个奴隶,成为主人旁边最得力的下人,就是他应该有的最终目标。
但他不愿意,他还是不愿意。
廉明也不愿意。
廉明似乎也在自己的打算,也在背地里做一些什么。
但那些,都随着一杯毒酒,和他的死亡再也不见天日。
他跟廉明也认识,还是从小认识,他们一起识字,一起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下人。
但他跟他,呵,一个器皿里的毒虫,对彼此哪里会有善意。
在器皿没有打开之前,谁都不能说自己是最后的赢家。
廉明长相比较幼态,眼睛又大又圆,他也乐意做出一副天真的模样,来取悦主人。
谢致义也不想想,如果廉明真得就像外表一样,怎么把他周围的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要不是做不到,廉明早就把他杀了。
没想到最后,是他杀了廉明。
廉明在谢致义死之后,就明白了自己也活不长。
他洗净沐浴,衣着整齐,头冠高立,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等他。
廉明虽然是仆人,但他的房间比外面九品官员的屋子还要好,瓷器摆件也名贵,作为谢氏子弟的亲信仆人,他受到过很多的孝敬贿赂。
他的房间也很好,比廉明都要好,但那又怎么样,这些又不是他们的,不过是主人的赏赐,下一秒言语有失,就会被收回去,同时收回去的,说不定还有自己的性命。
他们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
廉明坐在椅子上,格外放松,他知道他是来杀他的。
廉明也没有问,为什么不能带他一起走。
他们不是朋友。
哪怕他们一起长大,有着相似的过去,有着相同的目标,也不是朋友。
所以他没有问。
他甚至猜到了他的选择。
他仅仅说了一句早知道,就自己开始倒酒。
早知道什么呢,早知道他也去私下联系二殿下吗?
这样子,就换成他来杀他了。
在谢氏里里应外合的,只有一个就够了,多了,怎么显得出自己的聪明和手段,怎么让自己变成一个更有份量的人呢。
棋差一招,在器皿里的毒虫,终究还是他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至于从一个谢氏的蛊皿,跳到另一个蛊皿里,有区别吗?
清夜不清楚,至少现在,他的新身份,不是一个奴隶了。
廉明倒酒的时候对他说,清正,把我放在外面烧了吧,记得把我的骨灰洒远点,我怕到了下面,还要去伺候那个蠢货。
他当然答应了。
他没有叫其他人,一个人拉着板车往外面走,他没有武功,所以走得很慢,板车上是被草席卷着的尸体。
尸体燃烧的味道很不好闻,但他也习惯了,他手下人命也不少。
他以为自己会为了廉明流一滴眼泪,但他居然没有。
他真是一个无情的人呢。
黄沙地风沙依旧,他把骨灰混在其中。
谢氏的人不会到这个地方,你的魂魄从这里下去,到了地府,也不会再伺候他们了吧。
或者你会投胎转世,那就祝福你就做个没有心智的猪狗,那样子,也会比这辈子幸福。
清夜想起廉明在喝下酒后,长叹一口气,然后笑了。
不是那种伪装天真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令人一看,就知道他现在心情非常好的笑,。
他说,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说,他好累。
他说,清正,再也不见了。
再也不见了。
清夜笑着点头。
天雷涌动,金光闪烁,无名山位于三国交界地带,天朗气清下,无数人都在仰望,在赞叹,在佩服,在诗兴大发,在提笔作画。
清夜望着天,笑得无比温柔。
这样的异象存在了好几天,他们也终于到了目的地。
子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