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当，当……

古朴稳重的德国落地钟敲了八下，楼梯的地板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阳光少年一边穿着套头衫，一边朝着楼下餐厅奔了过来。

“许宿，你看着点楼梯啊。”

美式的开放性厨房视野很好，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妇女正在操作台前倒果汁，她抬头就看见楼梯上的这一幕。

“知道了，吴女士。”

许宿走进餐厅的时候，已经穿好了衣服。他径直走向餐桌旁已经在吃早餐的另一人，猛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哥，今天起得这么早啊！”

“喔，上午有个会要参加。”

许宴伸出手，兄弟两个人热切地对了对拳。

“别总叫妈吴女士，太没规矩。”作为兄长，还要时刻担负教育弟弟的责任。虽然这句话，许宴已经说了千百遍了。

许宴和许宿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厨房里的女人是许宿的亲生母亲，却被正值叛逆期的许宿称为：吴女士。

而家里的长子许宴，并非吴女士亲生，却一直唤她妈。

许宿早已将鸡蛋卷塞进了嘴中，只好喉咙里含糊一声“好”，应付他哥。

许宴耐心等他嚼咽好后，才低声问：“那个‘冬扉’的地址，你确定是真的么？”

许宿愣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哥，你偷看我记事本啊！”

“你那本子就摊在那儿，我能看不见？”许宴伸手揉了一下许宿的卷毛，声音严厉了些，“你偷上我留的权限入口，去管玩家要私人信息，我还没找你算账。”

许宿见行迹败露，忙缩起了脖子：“哥，我也就是想勾搭一个小姐姐呗。你干嘛这么关注她？！”

许宴是冬宴工作室的发起人和负责人，也是负责编程实现日夜无尽游戏的几人之一。

许宴会关注上“冬扉”玩家，且昨天找上门去，背后确实有他的原因，可是他不想说。

“所以你要来的地址是真的假的？”许宴追问。

“那得看对方给我留的信息，是真的假的。哥你好奇这个干嘛？”

“不要再联系她了，游戏上不行，现实中也不行。”许宴沉声下来，不再如刚才那样平易近人了。

“那不行。”许宿囫囵吃完了鸡蛋卷，信誓旦旦道：“我已经看上她了。”

许宴已经没有吃早餐的心情了，“你十八岁，她五十四岁，你逗我么。”

“哥。五十四岁的阿姨会每天没事玩游戏？还熬夜玩？”许宿冷静地叙述，而后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动作的意思是：你傻？

许宴沉默下来。

许宿本想趁胜追击，但见许宴的表情十分凝重，便作罢了。

过了好几分钟，许宴才从僵硬的姿势中恢复过来，他不再说话，也放下了筷子。

许宿虽然喜欢在说话上跟许宴杠，但心里还是很服他这个哥哥的。现在他看许宴不太正常，便缓和了语气：“反正我有她微博号了，上面也有几张照片。大美女。虽然可能年纪大我好几岁，可现在流行姐弟恋啊。”

末了，许宿又笑嘻嘻地问道：“哥，要不你偷偷给我点金钱和装备，让我带小姐姐玩？”

许宴看了一眼表情狡诈的弟弟，吐出了几个字：“可以，拿她的微博号做交换。”

***

今天周五，办公室里一团祥和轻松之气。

还未到九点上班时间，陶思便偷闲刷了会儿微博。就在这时，她的微博来了私信，还是那只“无住处的猫”。

陶思回想起上次这只猫还振振有词，威胁过她。难不成现在来算账了？

“小姐姐，这周太忙，我没怎么上游戏。还记得我吗？”

陶思想了想，终于点开了全键盘，敲进去：所以现在要去论坛挂我？

城市另一头，许宿坐在开往学校的私家车上，握着手机偷偷乐了。

“上次开玩笑的。小姐姐这么美，怎么称呼？”

陶思看见这句回复，才想起来自己很久以前是发过几张带脸的旅游照片。

她顿时对这只没家的猫产生了防备、敌意，甚至些许厌恶。没有话题基础的异性网友果然不能多聊，三四句就离不开长相了。

陶思翻开相册，将有自己正脸的照片全部删了。而后，她想拉黑这只猫，但又担心对方胡闹，便暂时忽略了他的私信回复。

她将手机静音，而后投入了工作。

“陶思。”

专注作画的陶思心无旁骛，唤她的人接连唤了两声之后，她才反应过来。

“哦，组长。”陶思搁下触控笔，直了直腰。

来人是陶思隶属的场景设计组组长，叫做蒋黎，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比陶思早入职彼岸三年。

蒋黎一脸笑意，很热情的样子：“十点在创世大厦有个原画大会，上头让咱们组投了几个作品，其中有一幅你的。刚才收到通知说你的作品评上奖了，让你过去领奖。”

“喔？”陶思有些意外，她向蒋黎道谢：“谢谢组长了。是什么大会？”

“你本来就画的好嘛。”蒋黎示意她，“走吧，一起过去，去了就知道了。”

十月，秋风湛凉，马路两旁的细爪红枫随风摇曳。

陶思裹紧了风衣，在人行道上穿梭，时而还会踩上几片落叶。

彼岸公司的办公楼离目的地不算远，蒋黎轻车熟路，带着陶思很快就找到了会场。

会场不大，坐满了人，蒋黎找好了座位，吩咐陶思一起坐下。

陶思扫视了一遍，看见前排坐着许多圈内的大神，看来这个大会虽然规模不大，还是很被原画师们重视的。

像这样专门针对游戏公司推出的内部原画鉴赏大赛，普通员工没有上属公司授意，是不能擅自参与和投稿的。所以陶思并没有与会的经验，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原画大神，很有新鲜感。

很快，会议开始了。

按照这种作品交流会一贯的流程，几位代表依次展示并总结了过去半年市场上出现的游戏原画作品。这当中一部分是人物设计，一部分是场景设计。

其实，陶思平时很少特意去关注其他游戏公司的场景设计，她会担忧别人的风格会无形影响到自己。所以她多半是通过看经典电影和动画来琢磨透视技巧和布局构图，这样她才能在保证水准的条件下，保持自己独有的风格。

不过，今天展出的都是很优秀的游戏场景原画设计，陶思带着欣赏的目光，看得津津有味。

会场的另一头，许宴也坐在观众席上。

他单手抵于鼻下，认真地注视着大屏幕上不断切换的一幅幅原画设计。忽明忽暗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俊美侧脸的分明棱角。

“还是红正集团的游戏场景最耐看。”坐在许宴旁边的另一个年轻男子感慨着。他叫唐正，是许宴的朋友，也是冬宴工作室的游戏设计者之一。

许宴依旧沉默，不置可否。但他也从心里承认，红正集团的确是当下几大游戏公司中最有实力的。

半个小时后，唐正深深地打了个哈欠。他不爱好绘画，也不爱好赏画，今天来这里还是出于许宴的要求。

因为许宴想亲自挑选一个画手。

许宴察觉到唐正的不耐烦，他提醒道：“别睡着了，你也帮我看看。”

“还没有看上的吗？”唐正问。

“这些都是赏析作品，出自大集团的成熟画师，咱们工作室挖不起也养不起。”许宴淡淡解释。他在等最后的颁奖环节，按惯例会有不错的新人出现。

钱少。这是个现实的问题。

唐正伸了伸懒腰，“咱们工作室现在的那几个原画师水平也不错，实在不行就不换了。”唐正心里想，反正你要省钱嘛。

“现在的情况是，夜景有好评，日景都是差评。要改。现在有人离职，正好找一个合适的补位，画白天的场景。”许宴声音低沉而坚定。

唐正见他已经做了决定，便噤了声，认真看起了大屏幕。

一个小时过去后，领奖环节开始了。

陶思两个月前设计的一幅未被公司采纳的作品获得了优秀奖。她一边起身上台，一边想，优秀奖就等于参与奖，说明自己仍需努力，不过能在众多原画大神面前露个脸，上台领奖也不错。

一共有十人获得了优秀奖。陶思站在了最边上。

她从小到大参加的民间绘画大赛也不少，也是拿奖拿惯了的。但是这次在众多业内鼎鼎有名的同行面前，她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蒋黎为她选的这幅画，并不是她的得意之作，甚至连满意之作都称不上。但是陶思也没多想，毕竟整个组里二三十人，上头能选她的作品投稿，她已经满意。

台下，唐正双手交叉在胸前，对许宴道：“优秀奖就是优秀奖，连我都看得出水平一般。”

许宴也点了点头，方才这十人的作品都在屏幕上展出了，并没有能让他格外满意的。

唐正看了一眼站在台上的十个人，突然用手肘戳了戳许宴，“诶，你看边上站着的那个妹子正点不正点？”

许宴顺着唐正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陶思。

女生站在角落处，白皙干净的皮肤却如自带灯光一般耀眼。

细微的碎发、疏离的眸色、微抿的薄唇，清丽的面容加上高挑的身姿，她美得不可方物。

就如那天早上的初见。

黑亮的眸色转暗，看着她，许宴出了神。

***

陶思下场后，蒋黎笑呵呵地向她鼓掌，“我知道这不是你最好的作品，但是有些设计公司不允许投稿。能得到这个成绩，说明你已经很棒了。”

陶思礼貌笑道：“谢谢组长，我知道组里也有很多优秀的画师。”

“好了，你工作还没做完，先回公司去吧。”蒋黎似乎没兴趣再与陶思闲聊，她端起了组长的架子，用有些命令的口吻让陶思回去工作。

陶思虽然很想再看下去，但是既然组长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拒绝。

就在陶思快走出会场的时候，一个瘦高的身影靠近了她。

一片阴影投了过来，这感觉，让陶思觉得竟有些熟悉。

“那个，你——”接近了女生后，许宴不知道怎么开头。

陶思见到许宴，顿时反应过来：这不是那个在家门口遇见的怪男人。

他竟然也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