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道友,景安侯说这闯入的男子是六皇子裴见酩,可我玄光宗素来避世,从未与朝廷之人有过联系,又怎么可能和六皇子勾结。
依我看,朝廷根本就是故意派他前来,借六皇子的手,破坏我玄光宗试剑收徒的大事。
此举不仅是对我玄光宗的侮辱,更是对我等仙门之人的挑衅!
自大厉立国,仙门就与朝廷订立盟约,和平共处互不干涉打扰,如今朝廷这般动作,分明就是要撕毁盟约。
诸位,今日符岳斗胆,请诸位与玄光宗一起,跟朝廷去讨个说法,无论如何定要还我仙门清白!”
“不可不可!”人群中,金元道的长老匆忙喊了起来,“今日本就是误会,方才侯爷已经亲口承认,此处根本就没有六皇子,又何来蓄意破坏一说,符掌门,你可千万莫要说气话啊。”
一时间,人群中乌泱泱嘈杂起来,都是附和金长老的声音。
那男人若不是六皇子,今日便是个轻巧的误会,景安侯都已经致歉离开,这件事自然就可以不了了之。
可他若真是六皇子,无论玄光宗是否知情,朝廷和仙门的盟约都必定撕毁,一旦开战,便是哀鸿遍野百姓蒙难。
台下的人都不蠢,自然分得出轻重。
眼看事情要轻飘飘揭过,就这么随了他们的意,一直暗中观察的秦越昭咬着牙,眼中的怒火更盛。
“他到底是不是六皇子,今日在场的各位都可以不问不说。可符岳掌门,我们千里迢迢前来广风山参加比试,他破坏规矩、暗算我们总是事实,您对此事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方才寂繁云当众指责他暴戾无德,今日他进不了玄光宗,回去也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这笔帐一定要好好算个清楚才行。
天乌山的弟子听见这话,顺着大师兄的意思闹了起来,连带着金元道的弟子也高喊不公,一时间哄闹之声如同鼎沸。
“诸位道友,莫慌莫急,这件事玄光宗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符岳敛起情绪,抬起手来沉声安抚众人。
有什么可交代的,寂繁云心有不忿,秦越昭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今日本能夺魁,却被裴见酩打落擂台,失了面子心生怨怼,这才叫嚣着逼迫符岳处置裴见酩。
还真是表里如一啊,寂繁云冷冷注视着秦越昭。
他那双鹰隼一般的双目嵌在脸上,倒是破坏了本身柔和正气的骨相,平白多出几分狠戾来。
轻轻搭上了符岳的肩,寂繁云示意他自己有话要说。
会了意,符岳微微欠身,将耳朵贴了过去。
“今日不收他们怕是很难收场,就把他交给大师兄吧。”
似乎没料到寂繁云会同意,符岳有些诧异地望向她,但很快,他明白了寂繁云的意思。
秦越昭乖张暴戾偏又天赋过人,若是回到天乌宗必定一发不可收拾,日后难免成为仙门祸害。
倒不如收进玄光宗看管调教,说不定还能引他走入正途。
自从寂繁云生出了心魔,行事越发冷淡狠厉,与从前判若两人。
刚刚秦越昭出言冒犯她时,符岳是有些担心的,他怕寂繁云恼起来,不管不顾地伤他性命。
幸好,寂繁云还没失去良善的本心。
暗自松了口气,符岳点点头接受了她的建议。
“方才香柱燃尽之时,金家二位与秦公子都还未落于擂台之下,按规矩也算是赢家。可若是这样各位依旧不满意,那玄光宗也只好赔礼送客了。”
这话虽然带着些威胁的意味,可也算是给足了天乌宗和金元道面子,没人再敢多嘴。
符岳本就觉得他们三人可圈可点,今天干脆全都收进山门,也算是给了大家一个交代。
“诸位道友,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试剑大会就算正式结束了。清月殿内设下了宴席,还请诸位移步。”
漫长的插曲终于结束,各门派子弟都安静下来,听从符岳的话,跟着引路的玄光宗弟子离开。
不多时,空旷的前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符岳回身看着满身鲜血的裴见酩,他倒在地上了无生气,血色染透了红衣,更显得骇人可怖。
心中的担忧挥散不去,符岳也不知他的这次纵容是对是错。
“繁云......”
符岳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落了回去。
“算了,你来处置吧,一定要小心些。”
临近正午却变了天,此时的山风夹杂着寒意。
乌云掩去了日头,昏暗的天色中几乎看不清符岳的表情。
寂繁云明白他的复杂心情,裴见酩是一颗不可控的火弹,将他带进山门就是赌上了整个玄光宗的未来。
可她心中一直潜藏着一个猜测,宗门弟子枉死皇城之内,绝不会是简单的意外或是私人恩怨,其中牵扯的真相必定事关重大。
所以她需要查清楚,无论是玄光宗还是她自己,都迫切地需要这个答案。
看着她认真点头,符岳才算勉强安下心来。
把眼前的烂摊子全数交给了寂繁云,符岳转身离去,清月殿的宴席还需要他去主持。
终于清净了下来,寂繁云环顾一圈,收拾起地上的狼藉。
裴见酩的长剑还立在地上,方才萦绕的黑气散的干净。
看他刚刚破阵时的玄色灵气,应该是修为不错,日后若是他乖乖配合,自己或许也能教他点真东西。
寂繁云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拔出他的佩剑。
剑柄入手的触感滑腻,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附着在剑上。
这是?墨粉?!
寂繁云怔愣在原地,她瞪大了眼睛看向裴见酩。
大概是急着确认什么,寂繁云大步冲到他的身边,用灵力探向他的手腕。
确认了心中所想,她难掩怒气退开两步,恼恨无奈的笑声回荡着。
寂繁云做梦也没想到,她强行留下的竟是个根基尽毁、灵脉全无的废物。
杀她徒弟的人已达无妄境地,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诡计多端的骗子。
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根基尽毁也敢跑来仙门。
能否问出线索还需要慢慢尝试,自己倒是得先想办法替他遮掩灵脉残缺的事。
暗自叹了口气,寂繁云只觉得自己做了笔天大的亏本买卖。
可惜景安侯早已走远,现在也容不得她后悔了。
裴见酩的长剑破空而去,深深没入石缝之中。
呼啸的寒风吹拂过剑锋,发出微弱的啸鸣。
满目青葱绿色混杂着野花,高大的林木将日光分割成块,悦耳的鸟语夹杂着虫鸣,溪流拍击着卵石潺潺作响。
裴见酩醒来的时候如同置身画卷,眼前的美景宛如方外仙境。
昏迷前的记忆蜂拥而来,梦中的鲜红和眼前的碧绿宛如两个世界,裴见酩有些恍惚。
他的手微微颤动着,却在即将触碰到脸上伤痕的前一刻,被寂繁云再次施下咒术。
“伤疤很深,恢复还需要些日子。”
寂繁云毫无起伏的语气,似乎只是谈论着一片撕碎的布料。
对于那道疤痕,她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她怎么可以这样平静,丝丝缕缕的烦躁从裴见酩心底升腾起来。
这捆缚住他的术法更是火上浇油,裴见酩通红的双眼中迸发出火气。
踱着步,寂繁云走到了他面前。
逆着阳光,她的脸隐在暗处有些难以辨认,青衣素衫绣着云纹,静雅的气息带着些槐花的甜香。
眼眶发热的裴见酩视线飘忽,但还是敏锐捕捉到了她衣摆上的斑点血迹。
她就是个衣冠禽兽、披着人皮的妖孽。
裴见酩的心中恨意更重。
“我有话要问你,早些给我答案,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面前的人似乎叹了口气,话语里交织着一丝微弱的柔软,她抬了手,轻飘飘解了咒法。
沙哑的嘶吼冲破禁制,他喉间涌出的鲜血夹杂着质问喷溅出来。
沾满血污的双手,颤抖着绞缠上她的衣摆,转眼一片鲜红。
“为......为什么!”
翻腾的血腥气让他只能喊出破碎的字节,裴见酩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脸上这道疤痕,永远剥夺了他争夺皇位的资格。
他从秦远书的剑下逃生,来到玄光宗摇尾乞怜,要的不是这样苟延残喘的结局。
他还要杀回皇城,剿灭叛党,他要除掉自己的对手,登上那个至高宝座。
“不是你说的吗?一定要活。”
寂繁云冷冷俯视着他,阴影下她的面容朦胧,如同氤氲着雾气的料峭清晨。
“六皇子是不是觉得,你们姓裴的,天生就该享受。甚至不需要付出一点代价,所有人就该不求回报地帮助你们,哪怕赔上性命都在所不惜是吗?”
蓦然提高的声音带上了狠厉,寂繁云又一次感受到了胸口的躁动。
“是又如何!你就是个疯子!”
一口鲜血夹杂着怒骂喷出,沾污了寂繁云的衣裙,也溅上了她的脸。
突兀加速的心跳带起了耳语,纷杂的声音都在叫嚣着让她杀人泄愤。
像是烈火炙烤,寂繁云捂住了额头使劲摇晃着,想要赶走那些躁动的恶念。
她尽力压抑着杀念想要后退,可这动作落在裴见酩的眼里,却成了天降的好机会。
裴见酩缓慢移动着,靠近了不远处的青色长剑,那是寂繁云丢在一旁的佩剑。
努力和心魔对抗的寂繁云此刻头痛欲裂,恍惚的神智已经在奔溃边缘,她在心中大叫着,想要再维持半刻冷静。
突兀的刺痛击溃了她最后的理智,几乎下意识的反击来不及撤力,只一掌就打昏了裴见酩。
眼前的碧色剑锋深深没入她的身体,带出奔涌的鲜红浸湿衣摆。
烧灼的浓烈恨意随着扩大的赤红燃烧着,寂繁云徒手握住了剑刃,忍着疼痛将长剑缓缓拔出。
她的怒火被腹部传来的剧痛彻底激发,剑锋调转了方向,她向着裴见酩的脖颈刺去。
这一刻,她只想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寂繁云!”
符岳的声音出现得及时,在剑锋即将接触裴见酩的前一刻,她猛地清醒过来。
强行收回的力量反噬了自身,寂繁云呕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