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源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升高的日头斜斜落进山林。
莺歌鸟语伴着花香清风,冥楠谷的昏暗全被两人抛在了脑后。
“你早些回去调息上药,我屋内的灵药你看着用就行。我还得去一趟银索丘,寒蟾卵鞘的事情还需要符岳帮忙。”
交代完这些琐事,寂繁云准备尽快动身。
刚要离开,却被裴见酩拽住了胳膊。
“万红天不可信。”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寂繁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师父,她和那个蛇妖守在谷内,这么多年都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难道就一点点想逃的想法都没有吗?”
“若是他们俩想逃,那万红天为什么要消耗修为修补法阵?赤珠失控是你我亲眼所见,起码这件事他们没有撒谎。”
“消耗修为是为了不让法阵受损的事情被发现,赤珠失控也可能是为了让你我成为见证,又或者,干脆他们就是想趁机杀人灭口呢?”
“住口!”
喝止了他荒唐的猜测,寂繁云狠狠甩开了裴见酩的手。
怒气带动了残存的蛙毒,右肩刺痛起来,寒意蔓延着,和胸口的冰凉连成一片。
“我知道万红天和赤珠定有图谋,但师姐绝不会伤害我,更不会伤害无辜百姓。
你或许比我更懂人心,但我比你更了解他们。”
寂繁云的声音低下去,闷闷的有些沉重。
她确实不信万红天的说辞,但她也不信万红天修行多年,真的会置百姓于不顾。
话说到这个地步,裴见酩也气上来不再争辩,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独自离开的寂繁云一路未停,半个时辰就赶到了银索丘。
直到见着了符岳,寂繁云才从胸口拿出那个木盒。
冰凉的蟾卵一直紧贴她的心口,此刻终于回温了些。
晴空碧草,漫山野花,高大的桑榆树下缭绕着精纯灵气。
三两聚集的幼狐追逐嬉戏,远处山丘上,成年银狐交颈而卧,晒着柔和的日光好不快活。
符岳拆下了多余的装束,宽大的青色衣袍未束腰带,松散挂在身上。
披落下来的长发系着丝带,衣摆之下,懒得遮掩的狐尾微微晃动着,火红的尾尖隐在草丛里。
“你倒是自在,冥楠谷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掌门居然毫无察觉,真是荒唐透顶。”
符岳摆弄着木盒里的寒蟾卵,神色轻松,毫不在意寂繁云的控诉。
“行啊小繁云,这都让你取着了。
若不是万红天惹出这些麻烦,怕是踏遍北溟也寻不着这么好的寒蟾卵鞘。”
这老狐狸果然早就知道,寂繁云白他一眼,暗自感叹符岳这非同寻常的沉稳。
幸好法阵被及时修补好了,不然惹出大乱子,符岳就是把命填进去也补偿不了。
“端午那日冥楠谷法阵松动,乌云蔽日大雨倾盆,我都快赶到山谷口了。看见万红天正在修补法阵,我就没再进去。
不过,她短短两日就补好了法阵,应该也亏损了不少功力。我想着与其兴师问罪,倒不如让你去看看,说不定见到故人,她愿意主动聊聊呢。
说到底,蔺掌门和玄光宗本就亏欠他们俩在先。”
符岳的笑容没了大半,寂繁云也跟着沉默下来。
符岳这些话,也是她心中所想。
耗费功力修补法阵,万红天的本意绝非是要伤害他人。
“紫光岭的事情,她说是婆娑花粉造成的幻觉,我不太相信。符岳,你觉得真是我看错了吗?”
“不是看错,紫光岭确实有异兽。那日你问过后,我也去了一趟紫光岭,那怪物四肢细长,爪牙锋利,绝非是普通精怪。
但我觉得,这怪物和冥楠谷的事应该没有关系。”
没想到符岳的动作这么快,寂繁云略感惊讶。
但既然异兽和冥楠谷法阵松动无关,那万红天为何要再三隐瞒呢?
“走,我带你去看看那怪物的尸首。”
符岳将蟾卵收好站起身来,示意寂繁云跟上。
茂盛的桑榆树之下,符岳转动机关,树干内隐藏的木门直通地下。
烛光将暗室照的通明,正中的萤石棺散发着幽绿光芒。
其上横躺着的异兽尸首,被绿色的微光环绕着,显得更为诡异。
那日它隐藏在黑暗之中,寂繁云并没看清这怪物的长相。
现在面对这具尸首,它倒是没有寂繁云想象的那般庞大。
松垮垂在身侧的四肢像是花鹿,干细纤长布满斑点。
末端的尖爪前伸着,漆黑的利甲显然属于虎豹。
头颅更像是鼠类,硕大的眼睛通红很是骇人。
“缠斗之时,这东西身上黑气缭绕,似乎是带着魔气。”
符岳眉头紧锁,他心中的猜测有些离奇。
但这怪物实在蹊跷,让人很难不怀疑。
“魔气?自神魔大战之后,邪魔都被封印火焱狱,万年来都没有异动,怎么可能会是魔物。”
“确实不是魔物。这东西身上虽有魔气,可的的确确来自人间。在它的老巢四周,我找到了不少动物尸骸,它是靠着捕猎存活的。”
这就奇怪了,这东西长得古怪,以普通动物为食,偏偏又带有魔气。
难道是异化而来?
两人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能将动物异化到如此地步,恐怕大祸不日降至。
“那紫光岭小考,要推迟吗?”
寂繁云神色凝重,这件事要想搞清楚,一两个月远远不够。
自从将这异兽带回,符岳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紫光岭他已经彻底搜查过,确定再没有其他问题。
可这异兽的来历不查清,又始终是个隐患。
“小考一事已成定局,现在更改只能跟长老们说明真相。这样,小考的事按时进行,我下山一趟。
这异兽不可能凭空出现,等我回来再做定夺。”
寂繁云点点头答应下来,借用狐族的追踪术,是查清这异兽来历最好的办法。
现在她最希望的事情就是,紫光岭小考能够顺利进行,参加的弟子们都能平安无虞。
裴见酩一直等到了傍晚,也没等到寂繁云回来,之后的几天她更是不见踪影。
每日清晨他都会去寂繁云的屋子转一圈,屋内寂繁云给他留了很多符咒心法,修炼要诀写的清楚详尽。
虽然没有她亲自指点,可半个月的功夫,裴见酩还是长进了不少。
转眼,小考的日子就是明天了。
仰头看着天边的圆月,裴见酩的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寂繁云消失的时间实在太久,担心和思念让他有些难以入眠。
在窗边踌躇良久,裴见酩还是按不住心头的苦恼,扯起外衣就向外跑去。
清冷的月光洒在榻边,寂繁云拿着酒壶啜饮着。
潺潺山泉顺势而下,拍打着青石溅起水花。
月光下溪流如同银色绸缎,静谧安宁中凉意四散。
符岳传信来,他追着异兽一路到了茵蛊村,山间不少异化的怪物横行,百姓苦不堪言。
临近的天乌宗已经去过多次,异兽被杀灭不少。
据村民说,天乌宗镇妖时曾抓走过一批异兽。
符岳信中推测,应该是天乌宗徒众带异兽回山时有所疏漏,这才让漏网之鱼躲到了紫光岭。
正想着,寂繁云听到了脚步声,裴见酩又来了。
这些日子裴见酩时常来这里寻她,寂繁云思绪纷杂又忙着替符岳遮掩,总是刻意隐去身形避而不见。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执着。
寂繁云略感无奈,放下酒壶整了整衣襟。
丝绸的水墨轻衫,在月色下更显单薄,简单挽起的发髻有些散乱,青玉步摇随风晃动着。
或许是太久没见到她,裴见酩在看到屋内身影时有些说不出话。
太多的问题涌在嘴边,他想问寂繁云去了哪里,想问她为何不来看自己练功。
最想问的,是她这些日子有没有想起自己。
清辉之下,缭绕的沉香快要燃尽。
山溪清泉潺潺不息,裴见酩就这样站在屋前,静立着不发一言。
“不进来吗?”
寂繁云终于回过头来。
裴见酩的外衫搭在臂弯,月光洒落在他肩头,少见的安静在此刻显得有些失落。
听到了她的问话,裴见酩揉揉干涩的眼眶,抬起略带沉重的脚步走进去。
屋内满是槐花香,带着甜意的清香回味微苦。
裴见酩在她身边坐下,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轻叹口气,寂繁云拿出杯子,倾斜了酒壶也给他倒上一杯。
“明日小考,万事小心。成绩不重要,保护好自己就行。”
酒香清冽,入口却有些热,划过咽喉时像是一团焰火,灼得心口微烫。
“那师父,你明日会来吗?”
裴见酩抬头看着她,眼前被呛出些泪花,温热的眼眶溅上水滴,冰凉凉的有些刺痛。
山间的夜晚总是微凉,此刻二人衣衫单薄,一阵微风就带起不少寒意。
寂繁云扯了扯身边的细绳,帘幕垂下来,隔开了山风,也隔开了漫天的星河月色。
“上回在冥楠谷受的伤好些了吗?”
没回答他的话,寂繁云想起裴见酩的外伤。
虽说伤得不重,可赤珠终究是上古妖兽,伤口上残余了妖力恐怕也很难愈合。
突然被问起伤势,裴见酩有些心虚。
其他地方的伤口早就好了大半,只有右臂那日被赤珠的鳞片划伤一道。
本想着等她回来,要撒个娇让她心疼一下。
可现在真的迟迟难愈,他反倒不敢告诉寂繁云了。
看出了他的迟疑,寂繁云干脆拽过他,一把将他的衣衫扯去。
白皙的皮肤上右臂的伤痕很是明显,不浅的划痕透着深红,随着他的呼吸颤动着。
她的动作吓了裴见酩一跳,匆忙间想要缩回胳膊却被她拽得更近。
伤口微微带着些紫气,寂繁云伸手探上去,不出所料,果然是赤珠残存的妖力。
也怪她那日满心想着法阵的事,忙了半天竟忘记帮他检查伤口。
寂繁云站起身来,她记得万红天曾送过她一瓶灵药,对妖兽造成的伤口很是管用。
翻找了好久,寂繁云才从柜子最深处找到那个不起眼的小药瓶。
轻巧的瓷瓶口里,黑色的药膏带着苦涩的药草味。
裴见酩也不敢动,支着胳膊乖乖等在榻桌旁。
直到寂繁云沾上药膏轻触伤口,突兀的凉意才让他轻呼出声。
寂繁云的指尖一顿,抬头看着裴见酩,是自己下手重了吗?
“不......不是,有些凉。”
裴见酩觉得耳边有些发烫,寂繁云的神情分明还是一样的淡漠,可此刻却引得他心头乱跳难平。
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寂繁云才想起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为了保证公平,除去红天师姐不能离谷,几位长老都会去紫光岭,而且小考的整个过程长老们都能看见。”
“那,我用幻术不会被发现吧?”
听到她的话,裴见酩突然有些担心,几位长老都修为高深,难保不会看出自己的障眼法。
“放心吧,不会有人发现的,你只要尽力去完成考试就好。”
仔细包扎好了伤口,寂繁云直起身来,她解下腰间的银铃铛,递到裴见酩的面前。
“这个你明日系在身上,记住,遇到麻烦别硬撑着,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裴见酩从她手中接过来,虽然他并不知道这银铃有什么奥妙,但寂繁云每日都将它带在身上,必然是有些什么特殊寓意的。
还没等他细问,寂繁云就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想问的话半个字也没能问出口,裴见酩甚至不知道下回再见她是什么时候。
寂繁云的小屋孤零零靠在崖壁之上,月光洒在青色的屋檐,烛火的暖光映出她清瘦的身影。
裴见酩站在廊上回头望着,一阵清风拂过,灯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