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繁云在水中浮沉,很快只剩下一个念头。
好痛。
被妖蛟击中的后背几乎僵直,剧痛从身后扯到前胸,每动一下都想要呕吐。
冰冷的水流不断冲刷着身体,四肢有被人拉扯的感觉。
一片黑暗中,寂繁云又梦到了梨花。
她踩着洁白的花瓣,走在茂密的树丛里,纷飞的蝴蝶带着亮光,诱着她不断向前。
脚下的泥土越发泥泞,每一次抬起腿都愈加沉重。
高大的梨树下,戴着面具的白衣少年静静躺着,梨花落了满身。
寂繁云竭力跑过去,她扯开那张银色的绢丝面具,躺着的人不是言照,而是没了气息的裴见酩。
剧烈的疼痛骤然袭来,带着窒息和黑暗将她紧紧攥住,痛呼带着泪水喷涌而出。
“好疼......裴见酩......好疼......”
突兀的呼唤让裴见酩一惊,刚刚才将她从水里拖上来,被泥水浸透的裴见酩还没缓过力气。
这一刻他踉跄着来到寂繁云身边,几乎是爬了过来。
“我在,我在。”
裴见酩将她揽过来,怀中冰凉的身体不停向外涌着温暖的鲜血。
眼前这片空地像是孤岛,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和水波,裴见酩甚至分不清这是湖面还是水底。
恐惧和慌张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寂繁云受了很重的伤,而他根本没办法救她。
裴见酩想要查看她的伤口,但她呕出来的那些鲜红将衣衫层层浸透。
艳丽的红色像是从皮肤之下涌出来,擦不干净也止不住。
她的右肩结着蓝色的冰晶,那是唯一没有血色的地方,刺骨的寒气正从那处冒出来。
扯下寂繁云腰间的银铃,裴见酩疯了一样地摇晃着、敲击着。
纷乱的铃铛声响个不停,玄鸟始终不见踪迹。
为什么没用,护身灵兽感受到主人有危险,难道不是应该主动现身吗?
为什么没用!
丢下银铃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裴见酩努力掩盖的无措,正从他杂乱的呼吸里漫出来。
怎么救,我该怎么救你。
你教我啊寂繁云,不是我师父吗?快醒来教我啊。
无能为力的恐惧让他彻底没了神智,只知道紧紧抱着寂繁云。
将那些鲜血压住,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这是裴见酩唯一清晰的念头。
黑暗中不知何时聚起了幽蓝的萤火,恍惚的裴见酩没发现,它们正一颗颗飘过来,像是被吸引一样,全被收进了被丢弃一旁的银铃之中。
在他们身后,有什么东西嗅到了刺鼻的血腥气,灼热的吐气声越靠越近。
“喵嗷~”
猫叫声带着丝缕荧光,照亮的庞大身躯却有半人高。
裴见酩终于忽地清醒过来。
银色的毛发散出微光和温热,一点点贴近着。
裴见酩搂紧了怀里冰凉的身体,一步步挪动着后退。
感受到他的抗拒,大猫烦躁起来,尖锐的爪子刨着地面,溅起一滩泥水。
裴见酩搜寻着可以反击的武器,碧穹剑在方才的混乱中遗失在水里,四下都是泥滩沼泽,连根趁手的棍子也没有。
真是倒霉,裴见酩迟疑着松了手,寂繁云就这么滑落在地上。
贴在身上的冰凉衣衫沾染了她的血,暗色的前襟有些粘腻。
如果我们大难不死,寂繁云,那你可是欠了我一条命。
大猫喘着粗气,怒视着挡在自己眼前的裴见酩,晶莹的透明液体从尖牙上滴落,它有些饿了。
低吼一声,大猫扑了过去,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裴见酩握住了大猫的尖牙,将它庞大的身躯硬生生扯得一歪,毛茸茸的前爪就这样陷在了泥潭里。
食物近在嘴边,大猫忍耐住口中传来的痛苦,吼叫着还要继续上前。
看着它的动作,裴见酩发了狠,右脚干脆伸进了猫嘴里,全然不顾利齿几乎将他右腿穿透,裴见酩全身使力。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温热的液体溅在裴见酩的脸上,他紧握手中的尖牙被生生掰了下来。
大猫吃痛退出几步,裴见酩踉跄着跌坠在地上。
他看一眼手中的尖牙,露出个笑来。
这回公平了。
大猫的利齿成为裴见酩的武器,扯下衣摆将受伤的右腿绑紧。
他站直了身体神色轻蔑,有了剑,大猫不再是他的对手。
玄色剑影劈砍挑刺,三两下就将大猫逼退,黑暗中的低吼似是求饶。
耗尽力气的裴见酩挣扎着倒在寂繁云身边,握住她的手,裴见酩也被传来的冰凉感染。
寂繁云苍白的脸挂满血污,有几滴泥水溅在她脸上。
你见我时,我就是这般狼狈,如今你狼狈的样子我也见到了。
寂繁云,这算不算扯平了。
望着漆黑的水波,裴见酩缓缓闭上了眼睛。
细小的倒刺划过脸颊,麻痒中带着一丝刺痛,细小的呼吸带着凉气,清醒过来的裴见酩似乎嗅到了小兽的气息。
不好,寂繁云!
蓦地睁开眼睛,裴见酩直直坐起,耀眼的亮光刺得他一抖,连忙侧身捂住眼睛。
玄鸟张开了翅膀,将寂繁云护在青色光芒之中。
看得出它在救治,寂繁云苍白的脸此刻终于有了血色。
虚惊一场,裴见酩终于泄力。
方才舔舐他的那只小兽,也拱到了他的手边。
柔软的毛发穿过掌缝,长长的兔耳朵垂在它背上。
裴见酩还记得,那是他最后捕获的小兽。
锁妖囊不知是何时没了效力,妖兽全部跑了出来,此刻正四散在周围。
裴见酩抱起小兽走到玄鸟身旁,它闭着眼,额间的红色印记像是火焰,带着热度驱散周围的寒气。
有了灵兽的帮助,裴见酩终于不用再担忧寂繁云的安危,他环顾四周,开始思考现在的处境。
玄鸟身上的青色光芒彻底照亮了四周,泥土随着黑暗一路向深处延伸,周围的水波涌动着,似乎像是被什么隔绝。
一声鸟鸣响起,探索环境的妖兽撞到了硬物。
裴见酩走过去,被啄开的泥土下方,是灰色的石板。
徒手抹开石板上的泥土,白色的花纹露了出来。
蛟龙踏浪,仙鹤衔枝,这是......
和玄光宗主殿一样的雕花石砖。
四周受结界保护,地面又与主殿用着相同的花砖,看来这里也是玄光宗的殿宇之一。
裴见酩有些疑惑,如果是弃用的大殿,为何要以结界相隔。
眼前的黑暗一望无际,几只意外释放的妖兽跑进了深处,到现在也没有响动。
也不知出口会不会那片黑暗里。
“咳咳......”
是寂繁云醒了,裴见酩拖着伤腿,踉跄着回到她身边。
勉强苏醒过来的寂繁云头痛欲裂,被击伤的后背此刻反倒是轻松了不少,她的眼前正随着跳动的疼痛一阵阵发黑。
“感觉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裴见酩看她只是皱眉,担心地搀扶着询问,寂繁云的脸色还是惨白,虚弱地倚靠在他肩侧。
玄鸟也已经力竭,青色光芒越发微弱,耷拉着脖子回到了银铃之中。
“辛苦了。”
干涩喉咙里挤出来的道谢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寂繁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四周重新暗了下来,被意外释放的妖兽都跑得不见踪影,只剩那只像兔子又像猫的可爱小兽,还静静蜷缩在裴见酩的脚边。
疼痛终于散去,寂繁云像是从一场惊魂噩梦中苏醒,擂鼓一般的心跳带动汗水,黑暗压抑着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好黑。”
“在湖底,你给我的符纸全都被水泡烂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点火燃灯。你呢,你感觉如何了?”
“好多了,暂时死不了,把手给我。”
听着她的声音,裴见酩只觉得左手温热一刹,明亮的火光转眼就在他掌心燃起。
眼前终于明亮起来,寂繁云盯着裴见酩的脸,觉得有些好笑。
面具被水流和泥沙冲走,此刻他的面容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中,沾上了污泥像是一只蜷缩着烤火的小狗。
还挺可爱的。
忍不住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泥水,寂繁云突然觉得庆幸,幸好他没事,自己也还没死。
看清了身边被结界隔绝在外的水波,寂繁云努力压抑着紧张和恐惧,她怕水的毛病很多年也没能改掉。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泥土下面的花砖看着跟主殿的一样,应该也是玄光宗的地方。”
花砖?寂繁云伸手扒拉着身边的泥土,果然在下面摸到了石板的雕花。
确实是主殿用的花砖没错。
她自小便进了玄光宗,倒是从没听说过彻骨泽下面还有殿宇。
周围的离水法阵坚固严密,设阵者应当修为高深,看泥沙沉积的厚度,这里被封存的年头应该有几十载。
寂繁云意识到,连同这间殿宇被一起藏在水底的,恐怕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外面的那只妖蛟,怕是也与这里隐藏的秘密有关。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寂繁云望向了前方不断延伸的黑暗,眼下再无其他出路,能走的路只剩下面前一条。
抱歉了,师祖们,弟子意外落入秘境,并非有意窥探秘辛。
若你们在天有灵,莫怪,莫怪。
“走吧,我们去前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