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茉莉香散了个干净,事务繁忙的常枢焕早已离开。
业火虽被暂时封印,但周遭山脉受到影响,还有很多琐事需要处理。
一直等到下午,弟子才传来裴见酩苏醒的消息,
寂繁云赶来的时候,他正对镜打量着身上鹅黄的弟子服。
看他扭来扭去的滑稽样子,刚才的担心消了个干净,寂繁云倚在门边笑出声来。
“你怎么才来,我都醒来好一阵了。快看看这身衣服怎么样,是不是比咱们玄光宗的弟子服好看多了。”
裴见酩转着圈展示着身上的衣服,鹅黄的布料轻柔透气,衬上内层的粉色倒是活泼。
“若是喜欢,照这样子也给你做一身,反正都是玄光宗的衣服,想来也不算逾矩。”
寂繁云的话带着些纵容,这身衣服确实很适合裴见酩,明亮的色调衬得少年更显干练。
“喜欢,自然喜欢。不过你这身就差一点儿,这红太暗了,显得你气色不好。”
裴见酩抱着胳膊撇着嘴,看来像是真的很不满意。
朱砂的布料绣着黑色山水纹,其实这件红衣衬得她格外飒爽。
但看着这身红色,裴见酩总会想起她被血色浸染的样子。
摇摇头晃走心里的不适,裴见酩意识到她话里的怪异。
“等等,什么叫都是玄光宗的衣服?”
看着他惊讶疑惑的样子,寂繁云的笑意里也带上些无奈。
“这儿是三百年前的玄光宗,救了我们的正是掌门常枢焕。”
这就说得通了。
这身衣服的剪裁用料很是讲究,紧袖短襟方便行动,还有这层粉色内衬,虽然轻薄却夹着软甲。
方才醒来时,裴见酩只以为是被其他仙门所救,没想到竟是回到了三百年前。
“腿伤如何了?常掌门说你还需要静养。”
那伤虽然贯穿了裴见酩的右腿,但好在常枢焕对医治外伤颇有经验,又用了不少灵药,此刻除了隐约酸痛,倒也没有其他不适。
听到她的关心,裴见酩心中一动,故意做出个瘸腿的样子,声音也跟着软下来。
“还疼得很呢,这几日怕是要劳烦师尊多加照顾了。”
方才还行动自如,现在又是一副半步都走不动的样子,装也不知道装好些。
寂繁云笑笑,配合地走过去扶起他。
这次就罢了,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上。
“我们被推进阵法的时候,你看见什么了?”
扶着他来到桌旁坐下,寂繁云敛起笑意严肃起来。
“是三月前我被秦远书追杀,还没逃进广风山的时候。那时我本已陷入包围,但有个戴面具的男人救了我。进入阵法后,我感觉自己就在那片逃命的树林里,除了我,没有别人。”
“这就奇怪了,我看见的是掌门升仙之时,天雷落下掌门身陨,红天师姐也在一旁。”
这两件事情完全没有关联,甚至就连发生的时间都相隔五年。
眼前的难题困住了两人,寂繁云思忖半天也没想到合理的解释。
看来,是不能强求了。
“既然是藏枫将我们带到了这里,或许也只有它知道其中的答案。三百年前常掌门离世后,藏枫才意外遗失,那么现在,藏枫应当还在玄光宗内供奉着。”
不约而同的,两人想起了彻骨泽底,那间宏伟楼阁的残骸。
可惜供奉宗门秘宝的地方,恐怕不是他们两个能随便闯入的。
“只能等常掌门回来再做打算了。”
没了别的法子,两人苦恼地对视一眼。
明明就身在师门,可他们二人此刻却成了外来者。
不仅行动受限,还得先想办法找个借口才能留在这儿。
外面的嘈杂声来得突兀,寂繁云来到门边张望一圈,那声音又是从早上那间屋子传来的。
不好,是常枢垣又发疯了。
砸烂了屋门,常枢垣已经来到了屋前的空地。
他胡乱挥舞着身体,仿佛这样就能驱散皮肉传来的灼痛。
悲凄的哀嚎不断从层层纱布之下传出,被包裹的常枢垣早看不出相貌,只剩那双漆黑的眼睛布满血丝。
围堵的弟子根本不敢上前,唯恐贸然动手会伤到常枢垣。
青绿色的光芒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寂繁云擅长的疗愈术法不多,椿沐术是其中最好用的一个。
和焕生术同源,椿沐能够促进愈合,止血镇痛,清凉温和的术法对他身上的灼伤更是有效。
应该是寂繁云的术法起了作用,常枢垣渐渐被安抚下来,虚弱地跌倒在地。
眼看弟子们就要上去搀扶,寂繁云赶紧叫停了他们的动作,用灵气将他托起。
常枢垣的伤遍及全身,此刻任何触碰都可能引起不适。
“多谢姑娘相帮,掌门不在,我等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帮助长老。”
安置好了常枢垣,一旁静候的弟子开口答谢。
高束的发冠,正气凛然的面孔,说话的弟子气质沉稳。
寂繁云仔细端详一阵,才想起这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是年轻时的苻温,常枢焕之后的玄光宗掌门,寂繁云曾在藏书阁看到过他的画像。
虽然眼前的他还是普通弟子的模样,但已经看得出初掌事务的持重风范。
“不必客气,常掌门救下我师徒二人,恩情都未曾报答,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还了礼,寂繁云又注意起床上昏过去的常枢垣。
宗门书纪上的记载不多,只写到常枢垣因业火受伤便戛然而止。
不仅受伤过程只字未提,就连他的未来也似乎是个谜团。
“敢问道友,这位长老是因何伤重至此?”
大概是担心常枢垣听到,苻温迟疑一阵,示意寂繁云二人到外头细说。
“业火之灾在南境延绵已久,我们玄光宗多次下山尝试封印都没有效果。直到半年前,掌门师尊才在冥楠谷寻到了遏制业火的法器。
师叔陪同我们前去镇压业火,没想到法器运转之时突然失控,师叔离得近些便被瞬间点燃。
本来师叔是绝无活路的,可掌门师尊耗费修为,这才救了师叔一命。
自那意外之后,师尊便日日愧疚,总是说师叔是替他受苦,被他连累。
至于法器为何失控,师叔又为何受伤,我们这些弟子确实不知。”
这话说的朦胧,偏向却是明显,寂繁云轻轻挑眉。
“这么说,你不认为这件事是常掌门的错?”
“当然不是掌门的错!”
苻温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半分。
“镇压业火这件事,本就全由掌门师尊负责,师叔从未提过要帮忙。
下山那天因为还带了法器,所以特意只领了五六个弟子,掌门还叮嘱师叔一定要留在宗门。
那日山林间烈火熊熊,我等弟子在外以唤雨咒护法,师尊独自御剑前往火势中央,我虽然离得远,但也看得清师尊身影。
师尊施法后雷电涌动,密林中央闪过金光,业火便全被法器收服,师叔就是那时突然出现的。
当时我们都以为师叔是不放心兄长,这才赶来相助。
后来,我等收了阵法与师尊他们会合,谁知法器突然失控,在半空喷出火苗。
我分明看见,是师叔前去抢那法器,这才会被意外喷出的业火波及。”
带着些抱怨,苻温话里的意思不言自明。
是常枢垣贪心想要争夺法器,这才导致法器失控,业火喷出,他这伤在苻温眼里只能算是运气不佳。
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被说成是贪图法器、咎由自取,看来常枢垣这位长老,给弟子们留下的印象并不好。
寂繁云看一眼裴见酩,他脸上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看样子想法应该和自己一样。
“业火并非凡物,听说是天界出了岔子,意外从火焱狱遗落一团这才酿成人界之灾,不知那收服业火的法器是何模样,我们能否有幸一观?”
“抱歉,法器之中封存业火,掌门师尊担心被歹人拿去,所以特地亲自封印在了宗门禁地。
不过这法器长得倒没什么特别,细口宽肚,大体形状就像个圆葫芦,通体白玉制成,催动时会有金光流淌。”
苻温比划着,尽力向裴见酩形容着那法器的样子。
看得出若非被掌门封存,他也很想拿出来给他们二人长长眼。
看他比划的起劲,寂繁云干脆旁敲侧击,问起藏枫的下落。
“原来如此,早听闻常掌门与九天仙人有神交,这回觅得收服业火的法器,想必也是得了仙人的指点吧。”
“这......这些事情还是等掌门师尊归来,再请他为姑娘答疑吧。”
不敢透露玄光宗的秘宝,苻温行个礼就匆匆离去了。
收服业火的法器来得蹊跷,寂繁云眯起眼来思索着,莫非常枢焕运转藏枫不止一次?
看来想要尽快找到藏枫下落,还得从常枢焕的身上下手才行。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没头没尾的话来得突兀,裴见酩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在寂繁云耳边低语。
“业火之灾非人力能解决,可常掌门偏偏一人独揽,找法器这件事他更是如有神助。
最不对劲的是为什么要救常枢垣,业火焚烧的痛苦生不如死,常掌门为何不惜损耗修为,都要强行给他续命,除非.....”
“除非他早知道会有办法救常枢垣,帮他续命拖延时间,是为了等一个时机。”
寂繁云神色阴沉下来,她猜不透常枢垣会用什么办法救自己的弟弟。
但寂繁云清晰记得,常枢焕看他的那个眼神。
她知道,哪怕是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常枢焕也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