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许多，寂繁云站起来走向藏枫如意。
“我问你，为何要将我们二人拉到三百年前。这里到底有什么特殊？常枢焕他们又有什么特殊？”
拉高了声音，寂繁云的质问有些急切。
她能从自己身上感受到，无论这里究竟是不是幻境，待的越久，他们二人就越是危险。
无论那人形是不是仙子显灵，她此刻只想尽快问出个答案来。
等待了半晌，兀自漂浮的藏枫也没给她想要的回答。
一片死寂之中，丝丝缕缕的怒火燃了起来，寂繁云再忍不下去这场单方面的献祭。
“说话啊！你不是能联通仙界吗？你不是高高在上的仙子吗？
常枢焕剖了仙骨才将你请出来，你救不了他的弟弟，现在连我的问题也回答不了吗？”
云雾中那位看不清面孔的仙子始终闭口不言，寂繁云的怒气越烧越盛，随后被点燃的，是无尽的浓烈失望。
这就是凡人向往的仙界吗？凭什么他们能如此高傲。
剖离仙骨才能换来这次短暂的对话，而躲藏在烟雾之后尊贵的仙人，却甚至不肯多发一言。
还想要继续质问，寂繁云却突然注意到自己伸出的手上缭绕着红光。
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她停住了发泄，默念凝神的心决，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可她的灵力这几日消散不少，眼下本就虚弱，更是越发无法清神静气。
凭什么，凭什么......
胸口的憋闷越发严重，连带着心神也跟着恍惚起来，耳边响起凶狠的低语。
努力支撑理智的每一刻，寂繁云都快要被这股莫名的愤懑灼烧殆尽。
杀了他们，杀了......
直到她的眼睛又染上血红，颤抖挣扎的身体散出黑气来，水晶架之后的绰约仙影终于有了动静。
“你身上......似乎有一缕魔气......”
云雾中传来的声音迟疑却真诚，出乎意料的，那声音灵动清亮，带着些少女的稚气。
“再靠近些，藏枫上的降魔灵珠可以帮你。”
听着她的引导，寂繁云挣扎着向前靠近，如意上一颗嵌在边缘的浅绿玉珠突然散出了光芒。
绿意笼罩中，心中蔓延的杂乱火焰仿若被浇息，寂繁云慢慢冷静了下来。
“能告诉我吗？你身上的魔气从何而来？”
脑海中纷杂的思绪终于平静，嘈杂的耳语也停了下来，寂繁云试着运气，果真再没了憋闷的感觉。
难道自己修为停滞，竟是因为魔气吗？
“魔气？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魔气。”
寂繁云心有疑惑，她这些年一直待在广风山，怎么可能会沾染魔气。
“仙子的意思是，我心神不稳、烦躁易怒甚至走火入魔，都是因为魔气的影响？”
“也不能这么说，你的异常大部分还是来源于心中执念，而那一缕魔气只是加剧了发作而已。不过灵珠已经将你身上的魔气驱除，日后就不会这样容易失控了。”
原来如此，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执念太深，才导致修行出现偏差失了心智，没想到竟是因为沾染了魔气。
寂繁云低下头望向自己的佩剑，还记得上一回她险些杀了裴见酩。
幸好，幸好。
“多谢仙子，今日救命之恩繁云定当报答。不过......魔族都被封印在火焱狱之中，人间为何还会有魔气？”
思虑再三，寂繁云还是想要问个清楚，广风山先是有了异兽，现在又告诉自己沾染了魔气，这些状况都太过怪异，且远非凡人所能解决。
“这也是我好奇魔气来源的原因，我可以向你保证，人间此时并无魔气。不过你来自三百年后，或许是那时出了什么岔子也说不定。”
沉吟一阵，仙雾中的人影晃动起来，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姑娘，既然你要报答我的恩情，不如就帮我一个忙。等你回到了三百年后，能否去一趟莲莜山？”
听到这话，寂繁云心中一惊。
莲莜山地处六界交汇，传闻有神兵利器遗散，多年来不少人前去寻找，妄图借用神力。
别说自己或许根本没办法回到三百年后，就算回去也定然寻不到莲莜山的踪迹。
或许是猜到了寂繁云的担忧，那仙子继续说道：
“只要寻到藏枫，它会为你指路的。”
听得出那仙子是个率直的性子，开朗的语气就像是让她去捡个棍子那样轻巧。
不过话已至此，寂繁云也只能答应下来。
“好，我定会信守诺言的。只是......”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可寂繁云本就是为了寻求离开的法子，何况常枢焕仙骨都挖了。
虽然有些心虚，寂繁云还是心一横，继续追问起来。
“方才常掌门的祈求和我的问题，还请仙子解答。”
“抱歉，你的问题我是真的不知道答案。至于他的弟弟，是你闯了进来令法阵停止，我才没法救他的。”
“我？”
没想到仙子开口会先向自己道歉，再加上仙子话里的指责，寂繁云一时有些尴尬无措，心怀愧疚地退后了两步。
“怎会如此，实在是抱歉，那请问仙子，我该如何做才能继续完成这法阵？”
寂繁云匆忙询问办法弥补，毕竟刚才确实是她贸然进来之后，常枢焕才倒地不醒的。
“你离开这里就好，没了旁人干扰，法阵就会继续轮转，以他身躯神魂为链，只要等到他身死魂消，法阵便能铸成。到时候我就能......”
“不行！”
听到这法阵竟要取走常枢焕的性命，寂繁云焦急起来。
“是我破坏了法阵，需要什么我来弥补就是，他已然献出仙骨，你怎么还能取走他的性命呢！”
看寂繁云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那仙子连忙开口解释起来。
“不不不，方才要不是你闯进来，他现在已经死了。
全怪他自己用了邪术，数次炼化灵兽，借助法器强行修炼，这才导致修出的仙骨太过脆弱。
所以眼下，仅靠仙骨根本就无法完成降仙法阵，要想救他弟弟，就必须用他的性命弥补法阵缺失的仙力，这是刚才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仙子的话如醍醐灌顶，寂繁云想起了常枢焕赶来时，他那疲惫不堪的神色。
原来他为了尽快救治弟弟，竟用了这种办法。
本可以留住性命，可常枢焕急于求成反而让仙子无法施救，现在倒真是必须以命换命了。
迟疑一瞬，一个念头浮现在寂繁云的心头。
常枢焕不会这么简单就选择舍弃性命的。
“所以，他除了要救常枢垣，还向您求了仙术，对吗？”
似乎没料到寂繁云会猜中这些，那仙子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惊诧。
“你怎么知道的？不错，他确实还求了仙法十卷，无仙骨者，可用这些术法增进修为，有仙骨者，可借仙力驱邪除祟。总之，都是些可以帮助修行的术法。”
不出所料，回头看着倒地的常枢焕，寂繁云的心中此刻只剩下了敬佩。
常枢焕清醒地知道，即便是此刻停下阵法，他的仙骨也已经被剥除。
不仅无法救下弟弟，就连自己的修行之路也注定彻底断绝。
所以他选择拿命去换，换自己的亲人重生，换宗门后世离仙途更近。
知道自己看轻了他，寂繁云的心中生出些不忍来。
常枢焕的一生，实在太过孤单了。
镇压业火是他一人之责，亲人重伤是他一人愧疚，安定宗门是他一人辛劳，逆反天道强行修炼更是他一人承受恶果。
甚至直到他一步步走到了绝境，面对这样以身殉道的选择，他依旧是孤身一人。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拿命去交换吗？
寂繁云犹豫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我的身上也有仙骨，或许我可以让法阵继续。”
思量再三，寂繁云还是开了口。
“......有是有，只是姑娘，你确定吗？这里发生的事情本就与你无关，又何必为他们损耗自身呢？”
那仙子说的没错，寂繁云并不属于这里，甚至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可能只是幻境。
可只是停顿了一瞬，止不住的思绪就填满了寂繁云的脑海。
如果不救，常枢焕今日就会彻底消失，正如同三百年前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后世记载的只言片语里，不会有人知道他是亲手剜出仙骨，才为亲人换来的生机。
更不会有人了解，他面临生死抉择，为何毅然抛弃性命也要求来仙法。
那些隐忍、痛苦、牺牲，全部会在今天悄无声息地消散。
即便是自己亲眼目睹，她也永远无法得知，真正的常枢焕在选择死去的那一刻，究竟是为救亲人更多，还是为造福后人更多。
他的一生难道就该这样草草结束吗？
三百年前的常枢焕的确孤身一人，面对生死的抉择，他别无他法只能以身殉道。
但现在，寂繁云就站在这里，站在他的身边。
寂繁云曾看见过他的狼狈和脆弱，所以此刻，她想给他一个抽身离开的机会。
“仙子尽管直言，我心甘情愿。”
做出了决定，寂繁云反倒觉得安宁下来。
或许这些时日只是一场大梦，或许就连她看到的常枢焕，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的虚影。
此刻，寂繁云只想尽自己所能，让他真正如愿一回。
“那便简单了，用这水晶匕首，取你三滴灵血即可，切记，匕首要紧贴你的仙骨才行。”
从常枢焕的手中拿出匕首，冰凉的刀刃贴在心口，寂繁云被冷得一颤。
大概是自己运数不佳，这些日子她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这一刀下去，恐怕是真得好好修养很长时间了。
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无奈，寂繁云笑起来缓缓用力。
或许是匕首上的寒气麻痹了痛感，除去一开始有些难耐，再往后就没什么感觉了。
寂繁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血滴很快取了出来。
匕首离开了身体，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反倒是一道莹润的蓝光帮她疗愈了伤口。
“你既然已经受了伤，就更该好好珍惜身体才对。”
来不及道谢，几卷玉制的书册就从迷蒙的雾气中降下来，轻飘飘落在寂繁云的手中。
冰凉的触感，沉甸甸的。
“第一卷是重铸根基的灵修之法，配合焕生术可以助他修复骨肉。其余的十五卷低阶仙术都能凝神静息，疗愈身心，全部都有助于修行。
业火之灾本就是天界失察，为表歉意，多出来的那些就当作是我们的补偿。”
面对仙子的慷慨，寂繁云一时无言，只盯着手里厚厚的书册怔愣着。
“姑娘，你的问题或许只有三百年后的藏枫才能回答，既然用了你的血，那我也该给你个答案才行。”
雾气中，飘下一缕银丝缠绕在寂繁云的手上，泛着贝母光泽的细线闪烁两下就消失不见。
“这缕鲛丝送给你，一端牵着你的疑惑，另一端牵着藏枫的神识，若三百年后你能再见到藏枫，它一定会给你答案的。”
不等寂繁云细问，如意就落回了水晶架，周围缭绕的云雾散了个干净。
殿宇内，满脸疑惑的裴见酩还站在金光法阵之外，地面上常枢焕兄弟俩还安静地躺着。
若非手中的书册缭绕着仙气，寂繁云几乎要以为是自己意外陷入了幻境。
“这是？”
还在发懵的裴见酩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常枢焕是何时晕倒，寂繁云又是何时进的法阵，她手里的东西又是什么？
太多的疑问堵在裴见酩的嘴边。
“先把他们送回去吧，剩下的事回头再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