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用的安神药太多,还是那阴冷的寒毒作祟,被安置在青源峰的万红天始终昏沉着,懒洋洋提不起精神。
过了晌午,她说阳光刺眼,干脆将门窗紧闭起来,还将纱帘也拉了个严实。
长老们要商议冥楠谷的事,符岳和寂繁云天没亮就去了主峰,只留下裴见酩一个人在这里看护着。
四下静悄悄的,裴见酩在门外摆弄着木雕,午后的闷热带起了乏气,他打个哈□□脆倚靠在栏杆上。
屋内桌椅倾倒的闷响夹杂着碗碟破碎的声音,昏沉的裴见酩一惊,瞬间清醒过来。
“师姑!”
冲进房门的裴见酩呼唤着万红天,昏暗的屋内却无人回应。
纱帘遮挡了全部的阳光,只有靠近窗户的一侧还算清晰,勉强看得清地面上的狼藉。
木架桌椅凌乱歪横在地,被褥不知被什么东西撕扯,褴褛碎布几乎随处可见。
翻洒的汤药在纱帘上溅出无规则的斑驳,墙边还散落着零星碎裂的瓷片。
屋内像是刚发生了激烈的打斗,可此刻安静的房间确实空无一人。
不知该如何交代的裴见酩有些慌乱,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
裴见酩几乎快要怀疑,万红天是不是用了什么穿墙遁地的术法。
肩头有人轻巧地拍击两下,下意识回头的裴见酩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团扑面而来的紫色烟雾笼罩。
四肢快速酥软下去,在昏睡的前一秒,裴见酩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是中了万红天的计。
离开居所的万红天没能走出太远,一道青光法阵将她拦在了密林之间。
波光粼粼的水雾结界横挡在面前,不同于看上去的清透,一掌击打上去如同数丈坚冰,强大的力道折断几根翠竹,结界却几乎纹丝未动。
感受到自己的手心并未传来反噬的刺痛,轻蔑攀上万红天的眼角。
还真是小瞧自己啊。
轻笑声带着一丝不屑,万红天早猜到他们会掉以轻心。
青源峰素来僻静,除去寂繁云师徒再无外人。
寂繁云这个人又最是闲散傲气,向来懒得维持那些繁琐的护山阵法,这些日子还是为了看住她,才专门加了几道结界防备着。
可惜她身上的伤早好了大半,这些年在谷中炼制灵器,修为更是精深不少。
想必寂繁云也没料到,眼前的这道水清结界虽是先祖所传,此时于她而言却是形同虚设。
赤色鞭影在空中翻飞几圈,结界转眼就已经千疮百孔,眼看即将碎裂。
收了力气,万红天不再继续攻击,她悠然收起长鞭,向着右掌缓慢蓄力。
交织错杂的冰裂纹后已经朦胧可见大道坦途,只这一掌下去,她就能回到冥楠谷,回到赤珠身边了。
“师姐这是要去哪儿?”
破碎的结界之后,碧穹吸纳了所有掌风,也挡住了去路,寂繁云环抱着胳膊倚在树旁。
“这几日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师姐直说就是了,怎么临走还要砸我的屋子,迷晕我的徒弟?”
被拦截的万红天满面惊诧,但看到她手中晃动着的银铃,脸上随即又换个无奈的笑。
她怎么没注意,寂繁云竟将自己的灵器留在了裴见酩的身上。
无法抑制的挫败感冒出来,彻底失去了寂繁云的信任,她才意识到,那个总是被她哄骗的小师妹,早在多年的分别中悄然长大。
“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自然是该回冥楠谷去,师妹还想留我到何时?”
猜到了他们拿自己没办法,万红天干脆一摊手,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来。
“冥楠谷事关重大,几次三番出了差错。念及同门情谊我不会罚你,可赤珠受命看守罪责难逃,我们会尽早前去镇压。”
厚重的玄色衣袍上,金线勾着七鹤纹,毫不留情面的符岳难得严肃,狐眼半眯着威压感十足。
“你敢!”
像是被狠狠踩上了尾巴,万红天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恼怒起来,冲着符岳就甩出了长鞭。
鞭影在打到符岳前一秒就被挡开,鼻尖微皱一瞬,符岳的眼中陡地染上戾气。
银光几乎是在她刚离地就缠上去,勾爪狠狠将她扣住,银链的另一端就牵在符岳的手中,只是一使力,万红天就被摔落地面,腰间早是一片血红。
“手下留情。”
终究是自己的师姐,寂繁云有些不忍心,伸手按住了还要继续施压的银链。
银链一抖,松解开的勾爪闪过寒光,一旁的粗壮大树被拦腰斩断。
飞扬的尘土碎木中,符岳怒气未消,带着愠色的目光瞥她一眼,似乎是在证明自己已经留足了情面。
“万长老是在冥楠谷待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
低沉的语气在压抑着情绪,符岳平日里再如何不拘小节,也容不得她放肆至此。
“师姐,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掌门就真的要按山规发落了。”
这话并非是吓唬她,符岳平日里嘻嘻哈哈,可一旦事涉宗门,他从不会顾及感情。
如今冥楠谷出了这么多事,自己已经是尽力安抚,才劝说他先来听万红天解释。
可方才万红天的鲁莽行径,倒是真的惹恼他了。
寂繁云偷看一眼符岳,瞪视着万红天的眼睛漆黑如墨,周身的怒火和戾气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狠厉。
本就没养好的身体又受重伤,万红天在地上挣扎一阵还是无力起身,干脆泄了力气不再反抗。
七位长老修为精湛,都在无妄境之上,师尊偏选他一个狐族做代掌门,她早知道符岳的本事非同寻常。
刚刚那一鞭只是想借机逃跑,只是没想到他会被自己惹恼,还下了这么重的手。
“繁云,冥楠谷的事情,我能不能只告诉你一个人?”
“可以。”
几乎是紧接着答应,寂繁云先一步拦住了符岳,拽紧他袖口的手摇晃两下。
符岳虽然心有不满,但还是接受了寂繁云的求情,默认她将万红天扶了回去。
早解了毒的裴见酩有气无力地倚在门廊上,眼看他们把人带了回来,裴见酩带着疑惑凑上去,却和符岳一起被关在了门外。
还没缓过劲的裴见酩肚子里塞了太多问题,就连从哪里开始问起都没想好。
不等他开口,一旁有些无奈的符岳叹口气,他抢过裴见酩手里的木雕,径直坐下就开始勾勾画画。
看他这副气冲冲的样子,倒像是反被万红天拿捏住了一样。
“掌门师伯,你们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难道是预料到师姑会跑,所以特意设下的计策?”
“繁云将灵器留在你身上以防万一,玄鸟感受到你中毒,提前给她报了信。看来你师父早就知道,你啊,就是个靠不住的家伙!”
符岳停了手里的动作,回过头来对着裴见酩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你说说你,连个中毒的病患都看不住。都说你智计过人,怎么自从来了广风山,我是一点没发现你聪明呢?”
裴见酩捂住头脸都皱起来,他才不信符岳的鬼话,今日的事怎么可能那么凑巧,绝对是他们早有设计。
“师伯,你就别拿我撒气了,不是说好了你拦人,师父问话吗?看着和计划的进展一样啊,怎么还一副吃亏了的恼火样子?”
他也是没想通,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简单戏码而已,符岳他们怎么还能演砸了的。
“就你心眼子多,谁告诉你我们是这么商量的,自以为是。”
符岳一使劲,好端端的木刻小鸟就断了头。
“掌门师伯,你到底生什么气呢?跟我说说呗,我保证绝对不告诉别人。”
斜凑过来的脸带着笑,裴见酩的眼睛本就亮,此刻映着日光更是灿烂得夸张。
拗不过他的热切纠缠,符岳叹口气干脆说了实话。
“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狐族天生可窥探人心?”
见他脸带诧异,符岳摇摇头继续解释。
“本想着我们言语刺激,她总会有所盘算,到时我用窥心术或许能看出些端倪。可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让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出。”
烦躁的感觉更浓,符岳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狐族的窥心术本就用起来鸡肋,施展困难不说,对于修为高深的人,更是只能读到些浅显的心思,玄光宗的长老对此从不设防。
万红天连这都要做手脚,怕是真的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掌门师伯你居然会窥心?那我......我......”
裴见酩抱紧了自己连连后退,像是被什么妖魔盯上。
这术法要靠灵脉入识海,裴见酩体有缺损,符岳根本无从下手。
不过他的动作,倒是引得符岳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来,飞扬狐眼带着探究几乎将他盯穿。
“所以啊小鹭影,你若是起了什么歪念头,我可不会放过你。”
食指在他肩头狠狠点两下,符岳装出个神秘兮兮的凶狠表情,他最喜欢吓唬人了。
怪叫着躲开的裴见酩一蹦就是老远,听着身后符岳得逞的笑声,他眼中闪过耐人寻味的冷意。
裴见酩没想到符岳会有这种本事,从前自己灵脉淤堵,想必也算有所阻隔。
等到日后灵脉渐开,他就得防备着些才行了。
或许,万红天可以帮他这个小忙。
瞥一眼紧闭着门窗的屋子,她们进去已经有半个时辰了,还是静悄悄的毫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