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焦急地向外推她:“姐姐,有人来了,你快走……!”
“要是被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恐怕要解释不清了。”
常百草在外琢磨了半个月,好容易才偷了秘钥摸进来,眼下才停留不过片刻,自然不肯就此离开:“这种时候,什么人会来?这时辰应当是早课,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她压着声音说完这一串话,忽然注意到杜贤春正向内扣着双肩,比之前更紧地把自己蜷缩在一起,肩头几乎难以抑制地发着抖。
他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还是抿唇笑着:“没有,没有事……姐姐,你快走吧,别被他们看到了。”
常百草拗不过他,也知道他的担心有些道理,只能把自己带来的伤药留下,赶在来人进门之前离开了。
杜贤春摸到那几小罐子伤药——那是她从本家杜若谷带来的药,不再是平日里她自己胡乱将许多种灵草捣碎在一块制成的“秘制药方”。
或许她本来也对自己的医术颇有几分了解,只不过从前有人哄着,她也就乐于跟着一道哄骗自己,然而事到如今,她仿佛忽然地认清了这一点,不再去任性了。
杜贤春心里一痛,听到外面开门的动静,只能抿唇将药推到身旁的草席下藏好。
他的双手一直掩在尾巴下方,没有叫常百草看到,也没有叫她看到穿在自己指尖的银针,十指连心,只一动作便痛得钻心,但他还是紧咬着牙关,将药罐子推去了更隐蔽的地方。
符阵微光闪动,石室的门“轰——”地从外打开,走进两个持着长鞭的狱卒。
长鞭上遍布着钩人血肉的倒刺,蘸了叫人痛到骨子里的药。
如此一天接着一天,换作寻常人早就成了一摊烂肉,光是疼也能疼死不知多少回,饶是自愈能力远胜过常人的杜贤春,身上也见不到一块好的皮|肉。
甚至连侧脸上都贯着一道血痕,从眼尾一直扫到唇角。
两个狱卒立在杜贤春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异常苍白的脸色。
他们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身形早已长成了,而杜贤春今年尚还不到二十,身量并不算高,肩颈的线条也还单薄,就这么脆弱地、流着血地抱着自己的狐尾,银白的发间两只耳朵软趴趴地耷拉下来。
贤春阁下是横云山掌门首徒,是这道门四州世无其二的天才,少时在积翠峰舞剑,一式群芳妒催开了满山的桃花,夭夭灼灼,灿若霞云,美名传遍了天下十三州,就连不通修行的寻常百姓,也都听过他的名姓。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向来都立在云端的人,一朝滚落进尘泥里,却叫人发现他还只是个身形单薄的少年,痛了也会叫,伤心了也会哭,害怕了也会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
狱卒握了下手里的长鞭,忽然也感觉出了一点微妙的犹豫。
于是今天的第一鞭只抽在颈侧,没有再落在他脸上。
“……!”
杜贤春咬着下唇咽下痛吟,下意识向侧面一避,本来已经近乎麻木的左手撑到地上,银针刺进血肉里。
冷汗一瞬间从额上滚落下来,他难以抑制地急促呼吸着,听到上方传来又一次的质问。
“杜贤春。”
“——你认是不认?!”
杜贤春狠狠一咬牙,抬眼瞪了回去,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不认。”
狱卒闻言冷笑一声,与另一人对视一眼,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看起来远不如长鞭唬人,然而只是这么一把在平常不过的短刃,却让杜贤春在看到的一瞬间脸色骤变。
他更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四条狐尾,摇着头想要往后退,然而背后只有湿潮的、冰冷的石墙,让他退无可退。
这时候的杜贤春尚还只是个少年人,尚还没有经历过未来两百年的苦痛磋磨,自然也就不像未来的自己那么善于忍耐。
——更何况狐妖断尾,本来就痛若剜心。
他声音里含着难以压制的颤意:“求你,不要、不要再割我的尾巴……”
狱卒对他的恳求置若罔闻,只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那你认,还是不认?”
杜贤春平复了下呼吸才能再发出声,他紧紧闭上眼,沉默地眨下两行泪来:“……不认。”
滴答。
滴答。
血一滴一滴地滚落到地上,在他身下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狱卒这一回没有带走他的尾巴,大发慈悲般地把它留给了他。
杜贤春蜷在墙角,怀里紧抱着自己的狐尾,依然还是四条,只不过其中一条已经逐渐变得冷了。
明明是那么柔软的、毛绒绒的一条狐尾,却就这般地招人厌恶。
他脸颊紧贴着失去温度的尾巴,忍不住又一次哭出声来。
泪水浸润在手腕上的菩提果上,但菩提果也是冷的,给不了他半分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