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颂宜的手迅速游走着,不多时,一个眼大咧嘴的小人出现了。
她看着成型的糖人,略显沉默。
说实话,算得上好看,甚至有点滑稽。
果然,两世没再做过糖人,手生都很。
店家笑呵呵的将糖人包起来,“夫人真有童心。”
‘夫人’二字,击中郑颂宜的心,她的手一顿。
这个人也重生了?!
她抬眸看店家,尽管敛了心神,却仍透着怀疑和不安。
陆淮习敏锐的觉察到了,他轻揽郑颂宜,温暖的臂弯仿佛将她与世界隔开。
温热的体温,化开了郑颂宜如刺猬般的利刺。
“我很喜欢。”
陆淮习浅笑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将钱币递给店家,接过糖人,牵引着郑颂宜到了人少之处。
陆淮习知道,‘夫人’二字,就像郑颂宜的心魔。
随着缓步而行,郑颂宜紧绷感渐渐松懈下来。
她才留意到,陆淮习带她来的并非繁华闹市,而是另一条街市。
这条街市与前世那条街相仿,街上人流却没有那么多。
郑颂宜看向陆淮习。
这些,是他特意安排的。
印象里,他一直是很细心的人。
“店家是无心之言,不必放在心上。”
“恩。”郑颂宜点头,余光见陆淮习还捏着糖人,并没有吃。
“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好。”
陆淮习咬下一口,脆脆的,“真甜。”
郑颂宜笑了笑,她记得陆淮习前世爱吃甜食。
心情变得轻松,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路的尽头,有一棵高大的古榕树,树下集聚了不少人们,灯火与嬉笑交织。
郑颂宜看向她们。
有些人写了祈愿的红带,正纵力一掷,便落在了树枝上。
走近,才听见细微却清脆的铃铛声,回应着人们的心愿。
渐近渐远、抚慰人心。
两人来到祈愿大树下,一长溜祈愿牌摆放在长桌上,不少人正执笔书写着。
一位老者笑得和蔼,“要不要同心结祈愿?”
郑颂宜闻言才注意到,原来祈愿牌分了好几种样式。
可是…同心结,是夫妻所用。
郑颂宜垂眸看着老者递来的同心结祈愿牌,这一幕似曾相识。
前世的今日,游玩于除夕闹市中,郑颂宜偶然间接住了祈福彩球,得了月老寺的小福袋。
当时,四下的人起哄,说这福袋需送给心爱之人,言下之意便是赠予新婚不久的陆淮习。
可是,那时候的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周祯,想的是要将福袋送给他。
那一天,陆淮习很落寞。
郑颂宜轻叹一口气,冥冥之中又要再经历一遍。
她稳了稳心绪。
今时不同往日,他…会有幸福的未来。
郑颂宜回头,欲开口道‘我们不用同心结吧’。
话未出口,四目相对,郑颂宜看到他眼里未收敛尽的哀伤。
如此浓重,像无边的黑暗要将郑颂宜淹没。
怎么会?
郑颂宜盯着他的眼睛,想探寻背后的缘由。
陆淮习的眼神落在郑颂宜手中的同心结祈愿牌上。
原本郑颂宜已嘴边的话,终是妥协了。
“那,我们就用同心结…”
最后那几个字,郑颂宜说的很轻,也不肯定。
陆淮习眼中闪过诧异、欣喜,“当真?”
“恩。”郑颂宜点头。
“我先写,你再写背面。”郑颂宜拿起桌面上的笔,思忖了片刻,将心愿写下。
接着,她用手扇飞风,好让墨迹快些干。
郑颂宜将笔递给陆淮习。
空白的背面,陆淮习的字迹劲道锋利,墨迹透了过来,笔在他手中仿佛用成了刀剑。
“好好,二人一起掷吧,这样才能让心愿成真。”
老者笑道,言之凿凿。
一起掷?
郑颂宜同陆淮习对视一眼,他眼中的笑意很浓,少年的脸庞又带着些青涩。
郑颂宜甚至有点怀疑,这老者是不是受了陆淮习的指使?
“哇!我们扔到好高!”身旁一孩童雀跃道。
郑颂宜偏头看去,是三口之家。
“是啊,我的愿望一定会实现!”女人眉眼弯弯。
其夫从女人怀中接过孩子,“正是呢。”
陆淮习将祈愿牌塞到郑颂宜的手中,轻轻握住她的手,向外、向上一抛。
他的力道和弧度正好契合着郑颂宜的手臂。
只是,这太过契合了。
他的臂弯,幅度好像为郑颂宜量身定制。
恍惚间,郑颂宜想起前世他教习自己射箭,只是自己实无兴致,便不了了之了。
说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梦魇过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郑颂宜忆着。
自落水之后,陆淮习便在她的房中用了凝神静气的香。
前世,陆淮习为她寻了一世的药,只为治愈梦魇。
最后研制出一种香料,虽不能根除但可缓解梦魇。
最初,她刚入将军府时,夜里入眠总觉得有股若有若无的香。
直至上次落水后,房中便有了香炉,虽说是嬷嬷制的安神香,可是有数次都觉得这香味夹杂着莫名的熟悉感。
郑颂宜的心咚咚跳着,心中萌发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在欺骗自己。
郑颂宜的脑海里翻滚着过往种种,一时忘了呼吸。
从相遇、相处,他眼中的哀痛、隐忍,一切有迹可循。
郑颂宜转身看向他。
可为什么,他眼中有爱意。
他当真重生了吗…
“你…”,郑颂宜嘴唇微颤,声音似有似无。
陆淮习却注视着摇曳的福牌,目光璀璨。
“等我从辛河回来,嫁给我。”
陆淮习的声音盖过来,欣喜中带着不安。
郑颂宜听得出其话语下的紧张。
咻—
嘣—
烟花绽放,点亮了他的眸子。
郑颂宜心间没来由的蹦出:如果这是梦,那希望晚一点醒。
郑颂宜愣了愣,很快神情复了清明。
“那,一定要平安回来。”
郑颂宜浅浅笑道。
“一言为定!”
陆淮习笑得开心。
这一刻,她的答允胜过一切。
或许一切能顺利,或许她们会幸福、快乐。
——
黑夜,寂静无声。
郑颂宜将一个纸包交给来人。
“查一下这个香。”
“是,”掬香点头,看见了她掌心,道:“你的手茧越来越多,怕是会惹来怀疑。”
郑颂宜看着掌心的厚茧,近来总在夜里出来学武,茧子积累了起来。
若陆淮习真的重生,那以他的性格,自己以往的行踪皆在他视线之中。
郑颂宜眸子黯了黯,“无妨,或许…早已暴露。”
“那我们计划要不要提前?”掬香有些担忧。
“没事,按计划就行。”
掬香点头,想起方才手下传来的密信,道:“韩将军醒了。”
“局,开始了。”郑颂宜颔首,目色凌然。
掬香点头,“上次从周祯手里救下了几户人,已安顿到外地,让他们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恩。”
官府出马只是虚晃一枪,而周祯在背地里下了黑手。
郑颂宜皱眉,官府出动虽是情理之中,倒是意料之外。
掬香观她面色,便知她所想,道:“是周祯提议的。”
“怎么会?”
倒是令人惊讶,周祯何时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了。
前世的此时,周祯仍不受待见。
“据说是与皇上在琉园偶遇。”
“偶遇?”郑颂宜挑眉,她是不信。
琉园,怕是少不得其养母庆妃的助力。
看来,有人重新站队了。
——
微薄的曦光照在宫殿红墙绿瓦上。
幽微的殿内,残烛仍在排挤黑暗。
“儿臣给母妃请安,多谢母妃相助。”
周祯毕恭毕敬的话,在庆妃听来却十分刺耳。
“起来吧,地上凉。”
上座的话传来,不知悲喜。
庆妃闭目居养神,手中转着佛珠。
“是。”周祯起身,目光看向庆妃,其中算计之意不以遮掩。
“儿臣听闻…母妃与国师是旧知?”
周祯的话里带着试探。
庆妃的手一顿,“同乡罢了,何事?”
“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次战事突发,一向别居的公主也回京久住,觉得有些异样罢了。”
庆妃与他对视一眼,看到了他眼中的杀意。
记忆深处的恐惧瞬间蔓延开来,“你想做什么?”
“母妃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困惑,国师夜观天象,可看出什么端倪?”
周祯看出了庆妃的战栗,满不在乎的耸肩。
庆妃不语。
“当然了,要是每个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那便是最好了。”
周祯顿了顿,看着庆妃的眼睛继续道,“母妃,您说是不是?”
庆妃双目一闭,抬手揉着眉心,“本宫乏了。”
“是,”周祯挑眉,“那儿臣先告退了。”
待周祯走后,檀若姑姑上前奉了一盏凝神静气的茶。
庆妃接过,饮了一小口。
“他嫌长公主碍事。”
檀若轻点头,“我也听出来了。”
庆妃沉默着,她无意深陷权利斗争的漩涡,前世自从女儿死后,她以为吃斋念佛便可远离是非,却不如人意。
“恕老奴直言,娘娘既选了他,便只能全力帮他,这样才能保住自己。”
“这选择,何尝不是被迫呢。”庆妃幽幽叹息。
难道,这就是天道吗?
连上天都选了他。
庆妃的指腹摩挲着手中的佛珠,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