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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天的天气不错,11月鲜有如此明媚的阳光。但苏格兰现在只感觉非常不好,从没开灯的室内出门,走到阳光下之时,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因为他知道就在今天,有些事情将要发生,所以目前为止一连串的意外都像是某种循序渐进的预兆。
而苏格兰讨厌这种感觉。
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杀,被追杀的家伙疲于奔命,希望在刀下留住谁的性命。但苏格兰甚至连这个追杀者会在何时落下刀刃都不知道,他提心吊胆,在旁人看来应该更像是疯了而不是有难言之隐,因为能证明追杀者存在的只有挥之不去的梦魇和隐隐绰绰、只存在于他耳边的脚步声。
因为他清楚地明白,今天绝无可能是一个平安夜。
苏格兰已经和命运抗争了很久很久,从他意识到这位大敌开始知道现在沐浴在阳光下的这一秒,他漫长而又短暂的半生都在为此努力,所以活了两辈子的诸伏景光完全明白这家伙是如何的残酷又公平。
一开始是他没能救下父母。长辈们因为某人的灵光一现身死,诸伏家最后还是只剩兄弟二人,而代替外守有里去死的是原本生活在阳光下的诸伏景。那时的他还处在热血沸腾的、与命运抗争的十八代,对这些冥冥之中的等价交换还一知半解,没看出其中冷漠的真相。
后来的所有日子里,在黑暗里蛰伏的十年多,苏格兰无数次想救下什么人,但总有别人为此而死去。一开始他把这个解释成巧合,解释成涉足这样的危险怎么能全无牺牲,但在样本足够多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承认某件事的发生是必然了。就好像命运女神在编织她的纺线的时候,只是打了个小小的结,然后宣称这时会有一个人死去,但是死去的人是谁,命运根本并不关心。
也就是说苏格兰所谓的救人其实只是一种自欺欺人,他根本没有抗争的权力,顶多算浑水摸鱼,事实上也是在给无辜的人宣判死亡。
所以后来他不再尝试,因为他无权代替命运选择。如果尝试改变也只不过是把火车引向另一条路,轧死其他人,他宁愿选择不去触碰那根操纵杆,然后承担置身事外的痛苦。
直到四年前。
苏格兰得面对一个他必须救下的人。
他做出的第一步尝试是提前找到并控制住上辈子作案的那两个炸弹犯,因为他上辈子和zero一起调查过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死,所以他有资本做出尝试,然后他发现仅仅这样不够,那两个炸弹犯在决定实施计划之前向黑市贩卖过一批可以遥控跳秒的炸弹。
于是他紧接着又追查了所有炸弹的去向,有些被他回收,有些爆炸在其他地方——但总有几枚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没法溯源。在这种关头外守一那边又出了岔子,偷了研究院的药私自研究。苏格兰作为他的担保人,要么去解决这个问题,要么和外守有里一起当做问题一起被解决,他只能选择前者。
好像约好了一样,桩桩件件全在这种时候发生,几乎让他焦头烂额。于是他干脆尝试提前找到萩原把他控制起来,至少别去拆弹——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家伙也在公安有个副业,当时正好有自己的小小规划,于是这个计划也在几次尝试后以失败告终。
最后的办法是去那栋大楼蹲守。
他真的无路可走了,如果最后这场爆炸没有发生在原来的位置而是在别处的话苏格兰真的会疯掉,但是幸好,他在原处找到了那枚炸弹。
那时已经是11月7日的凌晨,没时间做出别的更好的处理,他把炸弹替换成了自己现学现做的简易儿童版,即使拆弹的老同学脑子有问题在爆炸之前决定拿脸硬抗,炸药当量也只够灼伤他一小片脸颊。他祈祷这场粗制滥造的伪装可以骗过命运,一两天也好,再给他一点时间,等把实验室这边的问题解决他可以再去安排萩原研二假死,给他安排一个新的过去和未来,像那年的诸伏景一样,把死神的到来推迟几年也好。
但是二次读秒和爆炸还是发生了。
他又一次看到了爆处警察萩原研二殉职的新闻。无法改变吗?他又失败了吗?但是那枚炸弹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威力和机制,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不合理。荒唐。是他漏看了什么地方还是命运的轨迹根本不能用逻辑来解答?
当天晚上他用枪指着外守一脑袋的时候他突然想通了问题的答案。
来到对方面前的记忆其实有点模糊,好像在看到新闻之后一切就变得朦朦胧胧的,但是苏格兰又确实在这时接到下属的报告,发现了外守一的踪迹。于是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苏格兰来到了这里,把组织要灭口的目标打晕,然后用枪指向对方的头颅。
然后他突然清醒过来,握着枪的手颤抖,意识到他现在要做一个选择。
因为外守一是不必死的,无论是在原来还是现在,上辈子的外守一是个疯子,是杀死他父母的凶手,诸伏景光尚且把对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让这人接受了法律的审判。而这辈子对方手上甚至没有人命,苏格兰又有什么资格对他做出审判?他有人脉和手段让对方假死,在组织那里糊弄过去,他可以让这个人活下来,轻而易举——但是。
但是。
命运的公正扶正了他的枪。
冥冥中有声音告诉他是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即便某人的死亡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但你仍然有选择的权利——来吧,是爆处警察、他的老同学,还是眼前拿诸伏景光威胁他的男人、上辈子的杀人凶手。一命换一命,你知道规矩,无论今天你是否扣动扳机,你都算开枪杀死了一个人。
于是他做出选择。
苏格兰没想着当英雄,于是也没给自己留退路。他没有资格或权利审判任何人,但是,但是,如果一定得有一个人做出选择,承担那份身处其中的痛苦——
那么他会做的。
没人知道他在看见出现在组织里的秋山拓也拥有一张和老同学相差无几的脸时,苏格兰有多么狂喜,像暴风雨来临之际选择与灯塔背道而驰之后终于望见曙光,即使没人会觉得萩原研二活着和苏格兰有任何关系。
所以今天——四年后的11月7日,松田阵平原本的死期——会是谁来代替这位卷毛警官?
苏格兰只能祈祷那个人是普拉米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