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于是走进了学校。

这确实只是一所普通的学校，也诚如靳羽自己所说，在这里……大抵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好事，估计还掺杂着无论从什么意义上来讲，都只能形容为“不愉快”的记忆。

但很微妙地，齐路遥似乎也能隐隐约约猜到靳羽想来走一遍的动机。

所以他安安静静地跟在对方身后小半步，目光不断在夜色逐渐弥漫的校园中来往——接着便不由自主想起来，当初跟着靳羽去逛星世纪总部的时候，大概也是现在这样的情境。

而于你而言，此刻同当时截然不同的心绪之中……又会不会有那么一些共同的情感在呢。

齐路遥偏过头，盯着靳羽脑后因围巾的“挡路”而翘起来、又被风吹动着的发尾，沉默地心想。

整个校园并不大。

空地中心是一栋教学楼，旁边是一个看起来一圈只有两百多米的小操场，此外便不再有多余的建筑或布景。

“一楼是办公室，二三楼分别是低年级和高年级，”靳羽站在教学楼前的空地，用手指了指，“我小学前三年在二层最左边那个教室，后三年在三层中间那个——有时间陪我走上去看看吗？”

“……我这几天的时间好像都是随你支配的呢。”齐路遥听到这个问题，主观忽略其中的潜台词，只低头笑了一声，然后说，“走吧，别的地方也没什么可以逛的。”

明天就是冬至，天黑得很快。在他们闲聊的片刻里，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齐路遥总感觉夜色又深了几分。

这会，学校已经放学有一阵了，教室的灯都已熄灭，只留下一层还有亮着的灯光。于是他们避开亮灯的办公室，走侧面的楼梯上楼。直到从楼梯上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齐路遥本来以为这会人都全走了，听见声音才意识到并非如此。他条件反射般想拉着靳羽往什么地方躲一下，进而就意识到这个并不是很宽的楼梯间并没有能躲避的地方。

两三秒后，他们站在楼梯靠右一边，见到一个矮个子的小学生背着陈旧的背包，从楼上缓慢地一步步走下来——那双平淡而无神的目光从明显不属于这里的两人身上掠过，又像是只看到了一团空气一般，神态毫无变化。

毫无变化、但也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齐路遥只看了一眼。而后他发现靳羽的视线倒是在对方的背影之上停留了好几秒，只是最终，同样在被对方发现之前收回了目光。

他们同这个意料之外的小朋友擦肩而过，而后继续向上。

那个被靳羽说是待过三年的教室，如今并没有锁门，内部空空荡荡，门口也不再有班牌。

“可能是住在镇上的人越来越少，所以小学生也没那么多了，”靳羽眨了眨眼，而后说，不知道是在说别人，还是在拐着弯说自己，“这里并没有什么优点，所以很多人想离开大概都情有可原。”

只是既然没有被使用，顺理成章地，他们便走了进去。

“我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坐倒数第二排，能有一半的时间靠窗，”靳羽伸手指了指，又笑了起来，“不过当时没觉得那个位置很好，很久之后才知道它是主角的位置。”

“不会看不见黑板吗？”齐路遥反而是问。

“会的。”靳羽点了点头，然后说，“但一个教室里，总会有人看不见黑板的。”

但那并不是好位置，也并不是总会有人看不见黑板。齐路遥心想，至少正常的班级应该让个子不高的小孩坐在前排、或者至少轮转起来——但说到底，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讨论“应该”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齐路遥只是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已经积了一层灰的、那个“主角位”旁边。

一阵风吹来，他偏了偏头，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小阳台——阳台的木质门就开在座位边上，有风透过门上自带的间隙吹进教室。

靳羽的手从他身边伸出去，轻轻拽了拽门上的锁——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地，已经生锈的锁在这一拉之下便断裂开，接着更强烈的冷风扑面而来，齐路遥于是推开门，走上了阳台。

这里大概很久没有人管理过了。灰尘比室内更重了几分，边缘摆着一排花盆，早已枯萎而无生机的枝干沿着墙边向上蔓延。

“学校教室修这么矮的阳台很不安全的，”齐路遥伸手，指尖划过已经同土壤变成同色的藤蔓，随意地说，“我之前读的一个学校也是这样，后来就被要求装了防护栏……说是安全，但看起来像要把大家关起来一样。”

“是很不安全，”而靳羽听到后，说着齐路遥……意料之外的回话，“上锁就是因为有个学生摔下去过，就你手现在放的那个位置，当时植物还没有这么泛滥。”

齐路遥一愣。

直觉引导着他下意识地拨开那些枯萎的枝干，接着他才发现，在那些树枝的掩映之下，是阳台墙面上不知道为何产生的缺口。

他回过头，目光同靳羽相触。

接着齐路遥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些片段，从他当初在另一个小教室里、问靳羽能不能和他一起跳窗的那句话，一直到二公后台这人看向自己的那种……夹杂着各种情绪的目光。

“有个学生”这种说法背后的意义再好懂不过。但齐路遥什么都没有再追问下去，无论是“什么时候”还是“为什么”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他只回身，而后对着对方伸出手。

靳羽眨了眨眼，顿了一秒，才也伸手同他牵上。

“也去别的地方看看吧？”齐路遥于是拉着他往教室外走，顺便提议，“这里灰太重了——待久了会不太舒服。”

“……对哦，是我的问题。”靳羽又顿了一秒，然后才在齐路遥此刻并没有看见的视角里，抬了抬嘴角说，“可以去楼顶，那里的植物应该还没有枯。”

齐路遥点了点头。

等他们从二层到四层楼顶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如同靳羽所预测一般，楼顶种着一片小型的常绿树。而后又一阵寒风迎面而来，齐路遥站在楼顶向街道上看，围巾在身后被风吹动而飘飞。

路灯已经亮了起来，隔着潮湿的夜风，灯光显得有些影影绰绰。

“起雾了，”齐路遥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拉了拉围巾，又问，“你感觉冷吗？”

“还好，”靳羽眨了眨眼说，“这里冬天一直都不会下雪，温度永远在零上，所以也不会太冷——你觉得冷的话，可以现在回去。”

“但是好像有点下雨。”齐路遥先是摇了摇头示意并不冷，接着又说，“感觉到水滴在头发上了。”

“雾天会下雨吗？”靳羽想了想，反而是反问了一句。

“好像是诶。”齐路遥顿了顿，这才笑了出声。

而后他抬起头，这才意识到“雨”的罪魁祸首：“可能是树叶上的水滴吧——但天气预报确实也说今夜有雨。”

“那真的应该早点回去。”靳羽说，“不过你稍等一下哦。”

说完这话，他向着楼顶的角落走过去，齐路遥被他拉着一起向前走，两个人都没有再松手。

等走近，齐路遥才发现角落处还有一扇门，同样也上了锁，门后大概是一个小房间，被掩映在绿色的树木之中，所以一开始没有被注意到。

“这里之前是一个后勤工作间，后来废弃了，”靳羽转过身说，“以前有时候会来坐一会。”

他说着，蹲下身捡了个小石头，在地面上、铁门边刻下一个小月亮，而后起身：“感觉有点晚了……还是快回去吧？”

-

离开校园回到街道上时，雾气又重了几分。靳羽说着不如先去旁边的小吃街吃点什么再走，对于这一建议，齐路遥欣然同意。

而后他又抬头看。头顶的视线已经彻底糊成了一片，路灯的昏黄的光线被雾气折射而弥漫了整个视野。

“被发散之后还挺有氛围感的，感觉像是被夜灯环绕着一样。”或许是被他的动作传染，身边的靳羽也跟着抬起头，接着说。

“……被夜灯环绕。”齐路遥将他的说辞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出声——秋初那会，他们的cp应援会在成立半年后，总算后知后觉想起来cp粉丝名和应援色投票这件事，后来超话挂了一整周的投票链接，最终当选的粉丝名就是“夜灯”。

而应援色被她们起名叫“午夜蓝”——实质上是他们各自应援色的混合版，深蓝和深蓝的融合依旧是深蓝，需要被选的其实只有名字，而这个名字说到底还是为了配合新晋的粉丝名。

给这个粉丝名选项的cp粉给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解读。但齐路遥始终怀疑，很大概率是因为投票那段时间里，他和靳羽发了不少夏季休假期间每天往返路上的路灯的照片。

但总之，此时此刻，当这个名词在他们两人之间有了些额外的含义之后，再被不用同义替换直接念出来之时，就会有一种微妙的……让人心情很好的感觉。或许也是因为如此，见齐路遥在笑，提出这个词的靳羽也跟着笑了出声。

“对了。”靳羽笑了一会，又停住了脚步，“我还有一件事。”

于是依旧同他拉着手的齐路遥也跟着停下来，偏过头透过夜灯光辉所营造的滤镜望向他。

“就……我并没有想给你说我很可怜，希望你关心一下我的意思，”靳羽同他对视，神色少见地犹豫半分，才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开口，“只是没有什么别的能说的内容，只能记起来这些可以分享给你的事。”

“我知道的。”齐路遥说，然后偏过头看向视线前方，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但我现在要卖一个惨，”靳羽低头又笑了一声，然后说出了齐路遥意料之外的台词，“隔壁那条街有家很好吃的烧烤店，我小时候每次路过都觉得很好吃，只是从来没吃到过——下午出租路过的时候我看见还开着。”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突然这么拐弯抹角，不应该你直接指挥我跟你一起去吗，”齐路遥一边笑一边回转了过来，伸手在他额头上戳了戳，然后也忍不住笑，“这里又没有人负责我们的饮食管理，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唉，自律呢，”靳羽一听，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刚出道那会还说要自律呢。”

-

但总之，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了烧烤店里。

“感觉……和星世纪旁边的那家烧烤店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靳羽先是吃了两串，才停下来评价说，“可能又时间滤镜了。”

“说明星世纪旁边那家也不错，”齐路遥倒是并没有完全同意这个观点，反而是说，“我觉得显著比我们学校门口的好吃——但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这里我总觉得有点心虚。”

靳羽又笑了一声：“……这么说我也有点。”

两人对这种心虚感的来源心照不宣。

这里到镇上的小学中学都不算远，店里也有穿着学校校服的学生三两成群，其中的一些目光向他们投来，伴随着不知是否是错觉的讨论。

而这种不安的直觉在几分钟后就彻底被具象化。

有女生上来搭话，用一种压低的很试探的语气说能不能给个签名。靳羽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对面就从包里……取出来了一份他们的实体二专。

齐路遥一看这阵仗，直接被吓了一跳。

他们于是特地问了两句，确认了对方只是今天恰好去取了二专的快递、而不是他们的行程已经被泄露到了网上有人特意来蹲点，又特意告知对方几天之内不要网络返图，才算小小地松了口气……但也没有彻底轻松起来。

毕竟经验来说，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因此他们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最后在遇上第四个要签名的粉丝之前，顺利从烧烤店离开。

“那边以前是个音像制品店，卖光盘的那种，”从店里出来后，往前走了小半条街，靳羽又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二次元周边店，“店主人很好，二十四小时营业，家里待不下去的时候可以进去不消费过夜……只是会整夜放歌，一些我不熟的吵吵闹闹的流行曲，会有点难睡着。”

至于现在……这类的音像店都很难开下去，齐路遥家附近也有一家，撑到了去年，最终没有撑下去。

“说不定回头看，发现有些歌现在很熟呢，”但他没有提这事，只是笑着说，“还能回想起来什么吗？”

“不太能，”靳羽摇摇头，又说，“这个是不是可以艺术加工成那种，一个人走上流行音乐道路的起点，这种很宿命感的故事——但是我确实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或许确实有很多现在会的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