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六娘似是不确定,复又再问:“真有一千五百两?”
白词没再回。
在饭桌上,钱六娘又问了几遍,顾影叹了口气道:“在我们屋里,丈母若是不信,我拿给您看。”
钱六娘兴奋道:“好啊!”
白三郎顿住手中筷,盯着顾影。
顾影便去了里屋。
钱六娘等顾影拿钱,目光频频落里屋门上,心痒难耐,暗道:“这钱可真好赚啊,也不知哪个傻大个买的。”
顾影将红木盒递给钱六娘,坐回原位,安静吃早饭。
钱六娘接过红木盒子,打开一瞧,一沓带由汝州州印的交子以及碎银子和铜币,眼神不由炙热起来,她咽了下口水,瞥了眼顾影,道:“真有这么多钱啊。”
白三郎盯着那钱,眼睛亦是移不开。
顾影点头,拿回盒子,交由白词,笑道:“还是先吃早饭吧。”
钱六娘依依不舍地盯着那红木盒子,道:“你们还年轻,不如这钱由我来给你们保管着。”
顾影道:“这恐怕是不行了,丈母,这钱是我们做瓷器生意的本钱。”
钱六娘急道:“你们遇见一个人肯买就得了,傻大个不好找,人家买你一次,还能买你第二次啊。就一个杯子而已,万一人家反应过来,把钱要回去了怎么办?还是别把钱都搭进去了,这钱也足够咱们吃很多年啊。”
白三郎也道:“是这个理,顾影,见好就收吧。踏踏实实过日子,别想着做那发大财的梦,不如收收心去读书。”
顾影正待说这个事情,却给二老先发制人,她知解释无用,不欲解释,笑道:“只怕我乐意,大家还不乐意呢。”
钱六娘道:“我和你丈人给大家说。”
***
钱白二老出了门,顾影与白词回自己屋内。
白词坐桌边,瞧着安静点茶的顾影,道:“我娘不信你能赚钱。”
顾影没抬眸,道:“无妨,她二人不信,也无法影响我半分,我的能力又不是靠旁人信任才得到的。”
白词道:“我信你。”
顾影看了白词一眼,笑道:“我虽不须旁人信,不过你信我,我很开心。”
——屋内中间那格上下窗棂开着,钱六娘的声音传来:“不做啦,只是万幸才卖得那一件,下次就没那么好运气啦!”
——另一人怒道:“你怎么回事,自己赚了钱就想收手?”
——“对啊,有这种好事怎么只想着吞独食呢。”
——白三郎道:“反正这附近也有土,你若想要,自己也可以去做。”
——那人气得不行:“你瞅瞅你说的是人话吗?都是一个村的你咋恁狠的心,我们要是会做,还来找你?顾郎君呢,我们不想听你们胡扯,我们要见顾郎君!”
顾影点好茶,递给白词,自己小饮着酒吃,听外面吵闹声音,道:“你娘看来是吵不过大家。”
白词捧着茶盏吃茶,点头道:“我觉得也是。”
顾影想起昨夜那个自己寻活的谢大如,能从镇里跑到县里,体力不错,她随口问道:“谢家村离我们有多远?”
白词道:“好像隔了五六个村子。”
顾影道:“……谢大如还说挨得近,那可真是近啊。”
白词莞尔。
顾影将酒倒入白词的杯盏中,道:“尝尝茶酒好不好吃。”
白词吃了一口,摇头道:“不太好吃。”
顾影夺下白词手中杯盏一饮而尽,拉白词的手出去,道:“去瞧瞧。”
***
顾白二人一出门,便觉以她们家开始,周围围得是水泄不通,人似乎比方才还要多,顾影略略一瞥,陌生面孔较多,她们本村的却不甚多。
这时,白大雨尖着声音喊:“让一让,让一让!”他是小孩,小孩声音刺耳且尖,众人不由得让出一条小道来。
白大雨身后,是一穿着破旧的老妇,那老妇正是张春,张春听儿子儿媳说了白词和顾影赚了一千多两钱,想着也来分一杯羹,好为白大雨多攒些钱,是以专门穿的多年前的旧衣裳。
张春握住白大雨的小手,先是看了一眼白三郎,而后看向顾影,亲切笑道:“小顾啊,真是有出息了,挣大钱了,怎么也不来瞧瞧太婆呢。”
白三郎道:“娘,我下午就去看你了。”
钱六娘哼了一声。
张春也不甚在意,只盯着顾影,本想着这人识趣就该主动给钱,谁知等了半晌,没回应,便只好强撑着笑道:“挣那么多钱,我一个老太婆,也不想着要多少,大雨需要读书,你看着给一些,都是一家人。”
时下重视孝道,但凡是小辈挣到钱,均会拿出孝敬长辈。众人听了,也不由得将目光移向顾影,想瞧瞧顾影会给多少钱。总之钱不在她们自己手里,顾影的钱自是愈少愈好。
钱六娘想让顾影不要给,可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她也不好说。
顾影听了,笑吟吟道:“抱歉,这钱我一个铜板也不能给。”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张春压着怒气,咬牙道:“你说真的?”
顾影笑道:“我从不说假话。”她看向众人,道:“我知道大家的意思,大家来此,都是想瞧瞧有没有赚钱的门路。我身为咱村的一份子,既然有了门路,又岂会不带大家,只是做一件瓷器已颇费我妻许多精力,她身体不好,只她一人肯定不行,届时还需要大家一同帮忙,方能长久赚大钱。”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是心潮澎湃,如此看来,顾影是愿带她们一同赚钱的。
顾影又道:“只是大家瞧瞧我家的房子,我也是人,有妻子,有两个老人,也须要生活。既然有了钱,自是先要满足自己,提高自己的生活条件,我们家这房子一下雨就漏水,也不知能不能熬冬,如今有了钱,第一件事,自是先要提高自己的生活条件。待我将家中房子修缮完毕,剩余的钱,全用来做这瓷器上。”
一人道:“你说这话可是真的,你真愿将剩余的钱用在瓷器上?”
顾影真诚道:“当着大家的面,我怎敢骗大家。”
众人纷纷道:“好!有你这番话,我们就放心了,按理说,既然是你带着我们大家伙做生意,这钱又怎能全让你一人出,不过你有此心,感谢的话自不必多说,我们认你顾影这个人!”
张春急道:“不行!我家大雨的读书钱还没有呢!哪怕不说大雨,我身为白词太婆,她孝敬我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她不该孝敬我吗?”
白词微微摇头。
众人沉默半晌,清凉寺村里的人回道:“她孝敬你是天经地义,可你也没养过她,人家有自己亲娘养,你自己也住的大房子,两个儿子在外做生意不知道赚了多少钱,应该也不缺钱花,你就不能顾全大局,为了大家着想?”
“原来她这么有钱?”
“那她怎么还穿得……这样?”
“估计见顾郎君赚钱了,想吃一口。”
“我真是想不通,你说她都这么有钱了,怎么这么贪啊。”
“嗐,人都是越有钱越抠门,越不舍得花,就只能从旁人身上要……”
“真是跟顾郎君没法比。”
张春脸色铁青,隐忍道:“好,今日我就不跟你要,我向你借,我向你借还不行吗?”这话一出,大家定倒向她,她一把年纪,顾影与白词一届小辈,赚了一千五百两,居然连百两银子也不给,实在是太过分。
这时,钱六娘对白三郎说道:“还是别了吧,当年你大哥二哥向咱们借了做生意的本钱,那钱只给进了他们肚子一样,再也没吐出来过。”
白四郎忍不住骂道:“你这恶妇,说话也忒难听了!”
钱六娘盯着白三郎:“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白三郎头皮发麻,声音小下来:“是真的。”
张春猛推了一把钱六娘,恼羞成怒:“所以这钱你们是一个子也不打算给?”
钱六娘不防备,给推了一个趔趄,她抓住白三郎的肩膀,反足踹了张春一脚。顾影眼见白四郎要朝钱六娘动手,将钱六娘拉到身后,看着张春和白四郎夫妇,笑道:“都是一家人,当着大家的面多不好看。”
众人道:“这还有媳妇婆婆互相打的,真是开眼了。这不比戏台子演得好。”
“要我说,这家人的事就没断过。白词当年冲喜的事你们知道吗?”
“我听说了,白词摊上这么一家人,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张春对众人的话充耳不闻,自打上次没捞到好处,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她脸皮厚,什么东西得不到。什么道德,什么名声,在钱面前算个屁。她瞧着顾影那张笑脸,气不打一处来,见白词在顾影身后藏着,趁顾影不注意时,倏地将白词拉出来,扬起手准备教训她,还未动手,便给人抓住手腕。
众人只听“嘎嘣”一声,张春痛叫一声,随即晕倒在地,白四郎夫妇急忙上前,白大雨愣在原地有些害怕。
顾影捋起白词的袖子,见玉白的肌肤上赫然有几道红印,放下衣袖,表情说不上有何变化。盯着晕倒的张春,心道:“我敬你是长辈,再怎么说,也顾忌一些名声,你都不顾忌了,我自然也不顾忌了。”
白四郎的妻子黄二娘素日里甚是柔顺,虽暗地里对张春煽风点火,可遇到大事从不会强出头。她自听说白词有了一千五百两,心里忮忌,几个女儿也羡慕白词找了个好夫婿,知道张春得知定会闹事,怕耽了女儿名声,没让她们出来。往日要钱那样容易,可自顾影来了,一次也没要到手过,现下这钱,定是要不成了,瞧着顾影的眼神,心里生惧。【1】
白四郎本欲骂人,顾影走近他们,他瞧对方的眼神,脏话怎么也骂不出口。
顾影屈膝下蹲,瞧着几人,笑道:“看你娘那架势,平日里没少欺负我娘子,但那样的日子早已过去。”她止住笑,道:“记住了,只要我还活着,日后我娘子哪伤着了,我第一个就找到你们的心肝宝贝——白大雨身上,然后是你们。”
语毕,猛拉一下张春的手臂,只听得一阵刺耳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