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谁在说话，哪里下雪？桃应红觉得此时整个人漂浮在氤氲热气中，面前这盘饺子时而变大时而变小，亦有的漂浮在空中。
有些冷，身上披着不知道是谁的貂衣，桃应红整张脸埋进那一团白色绒毛之中。是熟悉的味道，药的清苦与炉火烧干柴的火星子混在一起，这是谁的味道？
她抬头，与推门而进的谢礼视线相交。他的身后是茫茫大雪，手中端着的烛火透过门窗照应在他的脸上。那人见到自己醒来有一瞬间怔愣，在听到自己冷的时候又转身关上门窗。
桃应红依旧伏在桌面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谢礼。谢礼的腰带是墨色，针脚细致勒出他的精瘦腰肢；往上肩宽，向下腿长，墨蓝色料子更衬得他挺拔如松，身姿卓绝。
只有他这样，还是京城里的人都这样？
莫名，她心中升起这样的疑问。只是醉酒话不过脑，竟问了出来。
“什么？”谢礼放下烛台，匪夷所思望着桃应红，“你喝醉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没想到大当家不胜酒力。”谢礼带着笑意的话飘进桃应红耳朵里，惹得她眼中有几丝不满。
“是这酒的后劲太大。”仿佛急于为自己辩解，桃应红连着凳子向谢礼这边靠着。岂料被地下一颗石子绊倒，她整个人向谢礼扑上去。
若是放在平时，桃应红所做的自然是手撑着桌子稳住身形，可惜此时身体因为酒而不受控制。谢礼双手环住她的腰，二人的脸相距不过微毫。
其实这样的距离他俩之前不是没有过，不过这一次，在这一所小厨房内，热气氤氲、饭香四溢。美酒麻痹桃应红的神经，她看着浸在咫尺的人，烛火勾勒出他流畅的脸型，一明一暗之间，他的眸中有自己看不懂的侵略。
是，什么？
来不及细想，也不想细想。桃应红双手按在谢礼的大腿上，直起身子。此时谢礼坐着，她站着；居高临下之间，名为暧昧的气息在二人之中流转。
谢礼别过头，声音沙哑：“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房。”
他想起身，却被桃应红按在原地。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看似纤细的手搭在谢礼肩膀上，仿佛执着要个答案。
“只有你这样，还是京城的人都这样。”谢礼想起这个问题，颇为头疼。人是没办法和醉鬼讲道理的，他不欲多说，撇开桃应红的手站起身，继而一弯腰将人横抱在前。
原以为桃应红会挣扎，她却是乖乖让他这样抱着，还颇为配合地搂住脖子。外头一片大雪茫茫，远处的树枝、近处的亭台堆满雪，严寒之气透过衣料钻进桃应红的身体，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察觉到怀中的人向自己靠近，谢礼将她搂得更紧一些。他轻声问道：“明知道冷不多穿衣裳。”
怀中的人不说话，也不知道是酒醒了还是单纯不想开口。小厨房距离桃应红的房间不过几步之遥，谢礼踢开她的房门，将人放下来。
寒风吹了这一段路，桃应红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处于一种混乱与完全清醒的边缘。她扶着桌子，支撑住因酒而不受控制的身体。
一路走来雪花不免落在身上，它们化成水顺着乌黑的发丝向下流淌，打在她温热的颈窝。那股冰凉点燃她内心，她看着背对着她的谢礼，肩宽腰窄、明媚皓齿，如此雪夜不做些什么有些可惜。
“谢礼。”她轻声开口，唤来谢礼。
谢礼收拾完软榻，正打算叫人来这里躺好，忽然听到桃应红出声，望了过去。桃应红的眸光极深，又带着一丝谢礼熟悉的狡黠。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她在整人时才会有的神情。非常不应景得，谢礼想起桃应红扮作老太太坑他去医馆之事，当时她的眼睛与现在如出一辙。
想到这里，谢礼的声音带了一丝警惕：“你想做什么？”
她不回答，跌跌撞撞走到谢礼面前。她比谢礼矮一头，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谢礼凸起的喉结，化开的雪水顺着鼻梁滚下，落在衣襟上，像一朵梅花。
“我想……”她看起来有些纠结，面色上带着困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谢礼面无表情道：“只有我这样。”虽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桃应红说的是什么，但是看在她这一副没有答案纠缠到底的样子，还是开口比较好。
桃应红脸上绽开一抹笑意，不是平日的冷笑，不是应付的假笑。是那种孩童终于找到自己喜欢的糖的，欢喜之情。
像大雪化成春水，潺潺流动。谢礼一时愣住，心间传来簇簇声响，仿佛千百种花绽放。
“只有你这样！”
桃应红重复了一遍他的答案，又向前一步，二人足尖相抵。未等谢礼有所反应，桃应红闭上迷蒙双眼，扣住谢礼后颈，倾身向前。
唇间满是柔软，酒的清香炸开。谢礼一动不动，任由桃应红上下摸索着，偶尔桃应红找不对位置，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表示不满时，他会偏过头引导者对方找到那一片柔软。
他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是乘人之危的恶徒。
昏黄烛光映出地上人影，北风呼啸而来吹开方才未关紧的窗子。一片雪飘飘悠悠，落在二人唇边。
“冷，你走，我要睡。”一吻绵长又短暂，桃应红伸出舌尖舔去那一片雪，本就晕的脑子此时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
原来这样，是会晕眩的感觉。桃应红这样想着，有一些不悦，开始赶人。
谢礼将人抱到床上，似乎是随口问道：“你可认得我是谁？”
“谢礼。”桃应红象征开眼睛，奈何困意如山倒。她闭上眼，意识陷入无尽梦乡……
“你最好明天不记得。”
谢礼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离去。烛台熄灭，房间一片幽暗。
..
“在这里……”
“只有你这样……”
“你最好明天不记得……”
纷杂的画面涌向脑子里，一触即分的唇瓣、缠绵悠长的亲吻、昏黄烛光下二人的对视——空中传来一丝大米粥的香味，按着咕噜叫的肚子，桃应红不情愿睁开眼。
昨天、她、干了什么！
酒劲儿彻底消散，桃应红觉得此时灵台格外清明，乃至于她与身旁的墙壁相视而望了足足一刻钟。
“你知道我是谁吗？”
“谢礼。”
昨日二人倒在软榻上的杂乱仍在，桃应红只看了一眼便撇过头，捂住自己的耳朵，将自己深深埋进被褥之中。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先是自己喝了酒，然后见他好看，最终就上手了吗？
不对，是他穿得衣裳合自己心意，不守夫德——官德在先，自己只不过是、色令智昏！对，色令智昏。
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桃应红将自己从被褥中拽起，细细思考之后与谢礼如何赔礼道歉。只是他一男子，应当是不在意此等举动——等等，桃应红一路炸开的思绪忽的停滞，昨日虽是自己主动吗，但是谢礼亦没有守君子之德，反而纵容着自己、甚至……
桃应红想起昨日他沙哑的一句“在这里”，绯红色染透整个面颊，心中说不清是气愤还是羞愧，各种复杂的情绪激荡，在不自觉之间她走进院子。
院中富贵正拿着大扫帚打扫积雪，见桃应红失魂落魄走出来，大喊道：“桃姑娘，你醒了！”
她浑身一震，下意识看向谢礼房间的方向。屋门紧闭，没有要开的意思，桃应红松了一口气，现下还不知如何面对谢礼，如今遇不到才好。
其实她自认为并非扭捏之人，只是事发突然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消化——自己强吻县令大人这回事，桃应红生平第一次知道欲哭无泪是何感受。
“富贵，我回帮内过年。”桃应红丢下这一句，转身飞出县令府。富贵正想问缘故，一抬头只剩漫天雪飞舞。
少顷，屋门打开，谢礼静静伫立在门口，唇边是尚未消散的笑意。
一场雪之后，路面湿滑，山上更甚。两侧树干之上盛满银白色，再往前走是一片红灯笼，挂在常青树上，红白相间，墨绿点缀。
这一条路不是去往春山帮的水路，每逢冬日春山帮惯用的那条路因过于潮湿而易结冰，于是在开辟这座山头之初桃应红便准备第二条路。
“大当家，你怎么回来了？”王陶缩头束脚，正巡逻之时，忽然瞥见他家老大的红衣。
只是没带剑，很少见老大手中离剑的时候。
“我回来过年。”风声呼啸中，桃应红艰难开口。王陶讶异地眨了一下眼睛，他以为老大今年过年不回来了呢。
“最近可有异动？”桃应红询问春山帮最近的动向，企图让纷繁杂乱的脑子冷静下来。
王陶：“没有，就是咱们帮内白菜种得太多了，根本吃不完。”自从进入腊月，白菜就没有下过餐桌，每一次兄弟们有异议都招来秦露的死亡凝视。
“嗯。”
桃应红心不在焉地应着：“挑个日子卖一些。”
还有除夕时要烧鱼烧肉，素菜荤菜都要在桌上；往年那个大圆桌小了些，不过前些日子秦露又做了两个，应该能容下帮内的人；还有，谢礼他怎么过除夕呢？
……桃应红猛地收回思绪，心中有些恼火。
又是这厮！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头看，歪歪斜斜的“春山帮”三字立在眼前。躁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果然千好万好不如家里好。
“大当家！”
“老大回来了！”
不知谁先发现桃应红，欢呼声此起彼伏，冲淡冬日寂寥寒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