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冯裕之会怎么执着?
季李一时都记不清是从那一刻开始,冯裕之望向他的目光悲伤得要沁出滴泪来。
有时候,会极为亲昵柔和的望着他,就好像对待相爱多年的爱人……
季李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回过神时眼睛发涩,后颈凉凉的,双腿攀上临冬的寒意。
屋内,温暖柔和的橘黄色光盈得亮堂。
冯裕之轻皱着眉,半张脸陷进幽白色毛领里,如瀑银丝铺洒在肩头稀碎的发丝垂到瘦削的指节间,未成形的茧包裹着一道暗红的印记。
季李小心挪步扶到门框,探身去辨,即使没有看清但他比谁都清楚那是什么,是被冯裕之自己掐出的血口。
狠狠烙在掌心,时不时的烫和痒能让人更清醒。
季李微微摊开手,偏头去看右手心的牙印已经消散不少了,只有两个较深的牙孔般的凹孔。
“老师,用餐了吗?”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些磨砂似的颗粒感,直直转进耳朵里。
王七浑身一抖,跟着季李小声回:“回大人,冯相一直没用餐。”
季李皱眉莫名迁怒道:“你怎么不劝劝。”
王七委屈极了,“大人,您真冤枉啊。小人只提了一嘴,结果,冯相他眼神太吓、吓人了。也不敢……”
“抱歉。”季李吞了口唾沫,心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哎。在现实中,没有人等他吃饭。没想到,在游戏里会有人,还等了怎么久。
季李凝了凝神,转身走近屋内,坐到冯裕之对面想着现在该如何是好。
要不然,直接把冯裕之叫醒,可是,这怎么开口呀?
季李一时踌躇起来,眼巴巴盯着冯裕之。
“老师。”季李轻了轻嗓子总算喊了出来,不过多半是他心里害怕,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冯裕之一动不动。
季李攥紧了拳头,一鼓作气唤:“冯裕之。”
自呼其名之下,趴着的人微微动了动身子,眼睫轻轻颤着,浅棕色的瞳散得极开像是失明般悬在空中。
“你……你回来了吗?”冯裕之朦胧的坐直了背,双手扶在桌沿露出苍白的手腕,袖袍垂落下的间隙,闪过一片模糊的锈红色。
季李眨了眨眼睛,克制住多余的好奇心很快移开目光轻声应:“老师,学生回来了。”
冯裕之:“明礼吗?”
“是!老师,学生今日……”季李赶忙站起身,躬身行礼就要老实坦白了。
冯裕之侧过身没有看他,只轻轻挥了挥手,语气淡淡:“王七,让厨房上菜吧。”
季李张着嘴愣了一会儿闭上了,舔着唇神情犹豫,看起来冯裕之不打算追究他晚归的事情吧,那也好。
季李有些心虚的埋着头苦吃,受着冯裕之妥帖的布菜,他明明都已经准备好应对冯裕之的追问了,他编了个谎话,半真半假更能把人糊弄过去。
结果冯裕之竟然不问他。
季李说不出心里烦乱的滋味,原本爱吃的鱼肉尝起来还刺挠着舌头,扎得他眼睛酸酸的。
真是忍不辽了,季李索性放下了筷子抬头,撞进冯裕之忧思的目光里,像又回到福利院最顶层的那间禁闭室里,漫长的梅雨季,潮湿的地板、窗沿随着风颤动的蜘蛛网。
他窝在木板床上,睁着双眼发呆似的望外看,细长的雨将世界分隔成无数的线条,他梦见自己被割开,只留下一条条马赛克似的废报纸页。
‘为什么要说谎。’
‘只有你最讨厌了,没有人会喜欢你。’
‘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没有人欺负你。’
耳边躁动着本该遗忘的话语,季李咬了下舌尖,攥紧了腿间的衣袍,埋着头告诫自己,不要再回忆,这只是个漫长的噩梦。
“……怎么了?”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投进了湖面,溅起无数圆弧圈,呼喊的人伏在杂草丛生的岸沿一头细软的银丝淌进了水里,他探出身想伸手寻进幽深湖底,指尖一触,却凝出一朵小雪花。
他仰起头,乌压压的云笼罩着天穹,忽然显出乳白的光盈正悠悠落下来,周遭的树丛激昂着起舞枝桠抖落无数片蝶似的黄叶。
冰冷的雪花划过他的脸,滚烫的热血沿着细缝淌下,他不在意的随手抚过,却见指尖像是烧灼起来烫得惊心,试探着俯身,浅棕色眼瞳不知何时变得雪白,执着的盯着湖底不时闪过的一抹身形。
随即,伸出手指极其顺利的进入了,他脸上绽出喜意,轻巧得脱去繁杂外袍浑身赤裸站在雪中,一道道雪花沁进血肉里,换来热意的血液。
赴宴般酣足的合上双眼,站在身一头跃进湖底。
他吐出几个圆润的气泡,声音被湖水吞噬。
‘请再等等我吧。’
季李寻着那声音望去,一双沁水的眸怜惜的看着他,无声的劝慰。
“……我、学生无碍。”季李一时竟忘记了言语,就好像那道一直伴着他的视线在此刻有了答案,就是冯裕之。
怎么可能呢?
冯裕之只是个游戏角色,不会出现在现实世界,更何况当时他还只是个小孩,根本没有接触过‘玄朝’这个游戏。
所以,一切都只是想象。
季李没有说服自己,但现在转移话题会是个好的选择,他扬了扬笑容开口:“老师,您也用餐吧。”
冯裕之适时收回视线,拿起没有用过的筷子点了点头。
季李说完,冯裕之便小口用起了餐来,他观察了一下,每一样菜都只夹了两下。
“老师,这个挺好吃的。”季李现在没什么胃口,使着公筷夹了一夹手边的糖醋鱼。
冯裕之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些惊喜,舌根的烫印不合时宜的痛了起来,一寸寸往外沿,灼烧着却带来无尽渴求的温暖,他甘之如饴的勾唇笑了。
品不出鱼肉的滋味,他只看到季李颇为谨慎的向他伸出的触角,从厚重长满荆棘的壳下探出来不自知的依赖。
“果真很好吃。”冯裕之满意的赞赏。
季李一听,总算有事做了,剩下的时间他又挑了自己喜欢的菜给人夹去。
在一声声喜意和赞美中飘飘然。
“大人。”突然王七冒了出来,他压低声音喊。
季李转身问:“你也饿了?”
“不是。您夹得太多了吧。”王七朝快堆成小山的菜碟示意。
季李尴尬的收回手,想了想,把菜碟弄到自己面前埋头吃着。
冯裕之回来时,就看到空空如也的饭碗和瓷蝶。
“慢慢吃,不急。”冯裕之给人舀了碗汤柔声道。
季李有些吃不下了,偷偷摸摸把饭碗推到旁边,换了个干净的碗,满脸为难的望着热气腾腾的汤碗。
余光扫到冯裕之温和的目光,他端着碗喝了一口,随后放下小声道:“老师,学生吃不下了。”
冯裕之点了点头,“那去休息吧。”
季李告了礼走到门口,转身离开时看到冯裕之还稳稳坐在凳子上,端着瓷碗,一双浅眸雪似的白亮雾霭般的热气升起。
季李赶忙收回视线,他就不该再好什么奇!
没事,没事。季李拔腿跑回屋子里。
王七在身后匆匆的追。
屋内渐渐暖和起来。
季李在被子里埋得有些热了,一扭身钻了出来,竟还见王七像柱子般直愣愣的站在,赶忙道:“你就回去休息吧,不用候在这儿了。”
王七摇头:“大人,王七有一事相求。”
“怎么啦?”季李有些意外,赶忙坐直了身子开口:“是俸禄还没拿到吗?”
王七:刚酝酿好的悲意瞬间消失。
季李见人神情怪异,干笑了两声道:“没有,我在开玩笑。”
王七:沉默。
季李认错般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好吧,这玩笑不好笑。我不捣乱了。你快说吧。”
王七泪眼汪汪道:“大人,小人想休假两日。是因为……”
“好!”季李拍板。
王七走出门的时候还在想,原本要编的理由是什么。
这也太容易了,不行!
王七一个转身,就见大门在他眼前紧闭上,只得黯然离开了。
季李一头扎进被褥里,眼前一会儿显出封怀礼的脸,一会儿又是冯裕之在说话。
今日封怀礼装病想把他留下来,但有点不对劲,男人苍白的脸萦绕在他心头,右手心的牙印泛着痒意。
“可他看起来是真的难受。”季李一时纠结起来,只觉得眼前有个巨大的漩涡,让他踌躇不决。
对了!季李突然想到一件事,乐得在床上滚了一圈,探手取出竹编蝴蝶,既然白天的封怀礼不告诉他,就去问梦里的。
阿狸应是好说话的。
季李放下蝴蝶,起身整理衣袍时把布袋取了出来,指腹按压着摸了摸一颗一颗的糖。
他翻身靠在枕头边,小心解开了绳结,绚丽的糖衣露出一角,看着花花绿绿的。
“怎么有点眼熟。”季李捏着个糖,在脑海里仔细思索着这份熟悉的感由来,却怎么也摸不明了。
只好把糖放回袋子里。
明日再尝尝味道,说不定就想出来了。
季李重新窝回被子里,放松了身体心里念着阿狸的名字,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睁开眼时,最先感知到的是手心处传来的痒意,湿凉的水阻碍了他的行动。
一只胖嘟嘟的锦鲤推了推他的手背,他趴在水池沿上,差一点就要一头栽进去了。
“你是桔子吗?”季李用指头点了点锦鲤的头,发现白日里满池的游鱼,现在竟然只有它这一条,一时有些不确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