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潇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捞起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便砸了过去。他毕竟不是武将,虽做惯了粗活有力气,准头却不足,并没有挨到杨柳。
南浔已经注意到了这方动静,当即怒骂,护了杨柳下来,口中振振有词,斥责程潇不识好歹。
程潇已然被这少年激怒,打定了主意要在他兄长面前讨说法。进屋却已将此事抛之脑后,只一心侍奉祖母。
老太太歇息一会儿,状况已经好了许多。苍老皲裂如同枯树皮的手抓住孙子的手掌,颤颤巍巍道:“新邻居来了?”
她面色如常,含着几分对孙子的怜惜慈爱。程潇沉静下来,后知后觉地忆起当时那少年压低了嗓音,因而祖母当是并未听到他口中的寒病。
这等几近药石无医的病,他不止瞒着老太太,连街坊邻里也都瞒得死死的,唯恐走漏了风声,老太太知道后不肯再治,险些被少年误了好事。幸而那少年有几分分寸,并未高声宣扬,总算没让祖母知晓。
因此温声道:“是,一个顽劣的孩子,年龄并不大,爬上墙头唤我,颇为无礼,被我斥了去。”
老太太浑浊的眸子闪动,滑过期待落寞:“多活泼可爱的孩子,倒是我耽误了你。”
若不是她,他怎会至今还独身一人。
程潇忙劝解她,老太太但笑不语,半响,阖眼道:“我累了,你走吧。”
回到萧瑟的北屋,程潇和衣枕臂,仰卧在床,盯着褪下几块斑驳树皮的梁柱发愣。
柴禾即将耗尽,家中米粮钱财所剩无几,靠着药渣安定祖母,祖母的状况却已经每况愈下。
恍惚间,又思及郡守杨亷杨大人身边岑通判的话:“程大人,杨大人从京城来,带来的珍稀好物数不胜数。你若是肯拨拨算盘珠子,说不得老祖母的病便好了呢。”
转眼又是祖母殷殷叮嘱他不可贪的泣泪之语,猛地闭上眼睛,起身重新披上官袍要去衙署。指尖触上冰冷界桩的门柄时,顿住了。
这个冬天很冷。
他回来的路上,冻得瑟缩的老者佝偻着背恭敬问他,朝廷送来的赈灾粮米木炭何时能到,还能不能到?家里的小孙子已经冷得伤了风寒。他说不日便到,老者便感激地笑了笑,苍老的眼眸中闪起亮光,背都微微挺直,带着这渺茫的盼头归家去了。
这天下不是只他一人有祖母。可他只有一个祖母,祖母也只有一个他。
程潇迈着灌铅的腿挪到院子里,盯着不足十米远的院门望了许久,生平头一次觉得这距离如此遥远。
忽听一声响动,一个厚实的棉包裹恰恰好落在眼前的石桌上,疾步后退,却嗅到医者曾被他问烦了的奇异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