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才宁衡拦路开始,他就已经笃定了自己一定会和宁竹分到同一组,此时此刻的挑衅,更与示威无异。
宁长青看见了宁竹的动作,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也是第一组?这么倒霉啊。”
“霉运硬要缠上来有什么办法,”宁兰之两三下想明白了,她看着自己手里的木牌,眼中难得流露出一丝嫌恶,“他买通了侍者?”
“他未必有这个能力。”
宁竹淡淡道。
宁衡只是一个普通的外族弟子,别说撬动台上的侍者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他做这个弊,恐怕平日里他也没有接触这些内族侍者的机会。
而有这个能力,又对宁竹怀有敌意、恨不得他在第一轮就被淘汰的人……
宁竹抬起眼,他的视线落在了宁星云身上。
后者被看得莫名其妙,宁星云诧异地指了指自己,但很快她反应了过来,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宁竹又一次转了视线,视线径直跃过医药阁与执法堂的弟子,落在最远处的炼丹堂中。
站在其前方的宁煌双手抱臂,火焰般的长发随风飘动,他视线笔直地看着台上的灵泉,仿佛这场升学考的第一名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似是注意到了宁竹的目光,他微微偏转了视线,给予宁竹一点点微小的余光。
宁竹轻轻笑了。
眼下,若要说有谁想让宁竹难堪,宁煌绝对是榜上第一。
宁竹现在身处医药阁,又和灵植院的长老亲传弟子宁长青关系不错,更是少族长宁殊几次出手庇护的人。
即便他和宁轲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但基于此刻同门一损俱损的前提,宁轲再有意见,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对宁竹出手。
而在郁苍谷时,宁煌就以炼丹所产生的价格差为筹码,换来了灵阵师宁星云的帮助,眼下,以同样的手段,让台上的侍者动一点小小的操作,把宁竹与仇视宁竹的宁衡放在同一组,这绝非难事。
进,宁竹淘汰,他一口气踩了三大分堂,一本万利。
退,宁竹晋级,以宁煌的谨慎性子,他所做的东西必然不会留痕,就算宁竹猜到了是他的手笔,没有证据,也不过空口诬陷。
这宁煌,着实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啊。
.
“他才散气八段,神气什么。”
宁长青的声音一下把宁竹拉回了神。
只见宁长青狠狠挥拳,对于宁衡这莫名其妙的仇视与挑衅,他也感觉到了不爽,愤愤地为宁竹抱不平:“他该不会以为这三个月所有人都在原地踏步,就他一个突飞猛进吧?”
宁兰之的考虑方向更现实一些:“宁竹修为有所突破的事情,应当还没传到外面去,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也正常,这样,还有个信息差能利用。宁竹,你做好准备。”
“放心。”
宁竹点头,宁兰之说的这些,他同样考虑到了。
但何如利用好信息差,这才是宁竹上了擂台后需要考虑的第一点。
毕竟,他的目标可不止是挺过第一轮。
前排的内族弟子,除了他们这边这一段小小的插曲都很安静,颇为沉稳;而身后那些忐忑不安的外族弟子积极地寻找着“同盟”,一时间令得台下有些嘈杂,但紧接着,一股厚重的灵力自顶上压了下来,温和地提醒着台下弟子们收起音量,很快,台下又恢复了自一开始的安静。
高台上,大长老起身缓步上前,台下弟子的视线皆是追随着他的身影。
他含笑看着台下的弟子们,声音缓缓传开:“这场考核有多重要,诸位心里都清楚,我想不必多言了。但,孩子们,你们都是宁家的新鲜血液,无论成绩如何,你们都是宁家的一份子!”
“全力以赴吧,孩子们,让我们看看,让所有族人知道,我们宁家年轻一代,是如何优秀、如何出众!”
随着大长老的声音落下,身后的外族弟子们脸上都有了几分激动之色,他们涨红了脸,若非灵力压制着,他们大抵已经喊出了声。
“现在,开始吧。”
大长老微微昂首,示意台上的侍者,那人一步跨出,开始宣布:
“升学考第一轮,团战。五人一组,其五进二,时长不限,依排序开始。”
“第一组,登台。”
他淡漠的声音落下,宁竹手中的木牌便亮起了色彩,周遭人下意识地找寻着第一组的选手,看见宁竹时,有人露出了几分不怀好意地嗤笑。
“第一个就他?不会把我们内族的脸给丢净了吧。”
“呵……谁知道呢,要我说就他就尽早认命,少出来丢人现眼……”
身后紧张不安的外族弟子更是神色各异。
“怎么是他……”
这短短四个字,有人说出松一口气的意味,也有人恨与他同组的人不是自己。
宁竹神色淡淡,仿佛周遭的声音没听见分毫,他脚下用力一蹬,便是上了擂台。
身后,四名外族弟子紧随其上,除了面露得意之色的宁衡,余下三名弟子,脸上都有几分喜悦。
或许是在庆幸,这第一轮抽到的对手是“最弱”的宁竹。
他们登台后便是目光交流,似乎是很快确定了一贯的合作方案。
还呆在台上的侍者下意识地评估第一组的弟子:宁衡是土属性单灵属,虽只有散气八段,但他年仅十二,三年后还能参与下一届,这届成绩如何并不影响他的未来,更何况他参与本届的目的只是为了给宁竹使绊。
余下三人中,有两人为双灵属,皆为散气九段,属于外族平均水平,不算太出挑。
侍者心中暗自摇头,对于这两人,他不怎么抱期待。真正令他惊喜的,是这一组中外族弟子居然出现了一个木属性单灵属的聚气,虽只有聚气一段,但放眼外族,这个成绩也是分外亮眼。
他不由得多看了宁竹一眼,下一瞬,他眼底的幸灾乐祸之色顿时一僵。
少年如墨般漆黑的双眸紧紧盯着他,露出一丝玩味,仿佛他方才心里暗想的那些,已尽数被宁竹看破。
或者……他知道了是自己暗箱操作了?
侍者顿时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得一身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心虚地强撑面色。
不不、不对……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强制自己不去思考,却撤回了视线,不敢与宁竹继续对视。侍者飘身至擂台之外,随着他身形落下,他沉声喝道:“第一组,开始!”
宁竹这才不紧不慢地收回了视线,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怎么样的攻势。
“宁竹,我再劝告你最后一次,”宁衡上前一步,虽是这组中年纪最小的,但他却是姿态最为嚣张的,到底是被淘汰了也不需要承担后果,让他有了肆无忌惮的底气,“现在跪下给我道歉认错,再自己滚下去,还不会太难看。”
随着他的话语,那另外三人缓缓移步,以半包围之势朝宁竹靠近,目光灼灼地紧盯着这位台上唯一的内族弟子。
同为散气,他们都很清楚,就算宁竹已经摸到了凝源的边,也断无以一人之力硬抗四人的可能,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货真价实的聚气。
宁衡的笑愈发嚣张,他已经有了几分势在必得之意。
“唉……”
宁竹缓缓叹了一口气。
宁衡双眼都亮了起来,嘴角咧开的弧度几乎到了耳根,他扬首挺胸,高傲地看着宁竹上前。
跪下吧!他的内心嚣叫着。
三个月前,宁竹害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害他在外族成了人尽皆知的笑料,他忍辱负重了三个月,拼命修炼,甚至不惜从炼丹堂的人手里买来了凝气丹,以透支身体为代价,生生逼着自己在短短三月连跃二段。
值得吗?平心而论,不值。
但此刻真逼得宁竹当众跪下道歉,那是他血赚。
宁衡胸腔起伏急促,双瞳中隐隐泛出血色,他看着宁竹往前一步、再一步……台下皆是看笑话的人,不约而同地屏气凝息,此刻万籁俱寂,只剩下少年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
他靠得近了,已然走向了擂台最中心的位置,宁衡下意识屏住呼吸——
下一瞬,他眼前一花。
旋即,天旋地转。
“啊!”
台上台下惊呼一片,宁衡脑中空白,被抛甩出去的一瞬好似被无限拉长了,他眼中,似乎是万事万物在远离他。
可他到底留了一丝戒心,灵力下意识地调动,他在半空仍转了身形,狼狈地被击倒在地,却也还是在惯性之下接连滚了好一段距离才勉强稳住了身体,周遭尘土飞扬,距离他被击出擂台,也只剩堪堪半个身位。
台下哗然的声音骤然清晰起来,仿佛又一次将他拉回三个月前那一幕。
巨大的愤怒席卷了他的身体。
你怎么敢?
宁衡瞪大双眼,自喉口溢出一声愤怒的嘶吼,狂暴的灵力浮现在他双拳之上,血红的瞳眸中,倒映着宁竹俯身上冲的身形。
你怎么敢!
宁衡嘶吼着,土灵力疯狂地膨胀,自脚下被牵引而来的砂砾碎石包裹住他的拳头,他直面宁竹,悍然轰出这一拳!
可他这一拳落在了空处,带着他的身体往前踉跄了一步,下一秒,他的手臂骤然一麻,疯狂催使的灵力好似被堵住了出口,宁衡听见了什么声响——是自他体内爆裂传出。
他看见了,俯身冲上的少年并未如他所想一般与他硬碰硬,他错步,避开宁衡的锋芒,却在错身的一刹探出了手,擒住宁衡的肘窝。
狂暴的灵力侵入他的手臂,宁衡的手瞬间失控,他的手肘之处分明未见有伤口,皮下却是瞬间化作骇人的乌色。
那是血管爆开,血液在皮肉下流淌所致。
宁衡还想挣脱,可他的手已经彻底失去了他的控制,他不管不顾地旋身起脚,试图突袭踹开宁竹,可这一击太仓促,只见宁竹手上灵力浮现,稳稳扣住了宁衡的脚关节。
“咔嚓”。
极小、极小的一声回荡在两人周身。
疼。
骨头错位的痛感令得少年脸色瞬变,宁衡大脑空白一瞬,他的身体已然离地。
宁竹的动作又轻又快,好似被他擒握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团没骨头的软肉,他只旋身一甩,失去身体控制权的人便这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啪”。
那根代表了参赛资格的木牌碎裂。
极小的碎裂声响却在此刻犹如惊雷落在众人心头,一双双眼都看向了宁衡,在他与台上的宁竹之间来回扫荡。宁竹神色依旧冷淡,仿佛刚刚动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可他周身的灵力并未散去,他左右手上盘踞着不同的灵力,是他那原本属性相冲的水与火。
如今,这两种彼此攻击互不相让的灵力在宁竹体内和谐共存,为他所用。
“他……聚气……?”
不知是谁颤颤巍巍地说出了声,或许原本那只是心里的一句嘀咕。
这一声便如水入油锅,瞬间炸开全场。
“聚气三段?怎么可能!”
三个月前,宁竹还是止步不前的散气九段,如今,不仅解决了灵属冲突的问题,还连跃四段。如此速度,已然不是一个快字便能概括的了。
那嘈杂的声音终于拉回了侍者的意识,他见鬼似的看着宁竹,视线一转,对着瘫坐台下面色煞白的宁衡,到底没忍住暗骂了一声废物。
他扬声,宣告了宁衡的终局:
“宁衡,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