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道两排挤满了常青树,行人每走一步绿树就多一棵,一步,一棵,一步,两棵,李凌站在正中央,猜不到这到底是什么景象,突然一个小伙子从身后踉跄擦过将他撞在一边,这个时候是绿灯。
“是绿灯,为什么不走?”眼看着绿树成荫到吞噬所有光明,那个人还是站在原地,他压了一下帽子,突然道:“你没有想过我的目的是什么吗?”
彼时,红灯,李凌看清他的脸,从无限下坠的失重感中惊醒,一身冷汗。
你带着计划和目的接近我,却从来没有设想过我允许你这样做的目的吗?
李凌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抽离,耳边甚至回荡着王晓真在说这句话时阴森狡黠的语气和声调。梦见什么不好,梦见晦气东西......李凌越想火气窜得越高,闹钟刚好响起,不巧的是这第一声还闷在盖子里没冒出头来,就已经被它的主人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如果怒气有分值,梦到王晓真只能算百分之一,剩余的百分之九十九是李凌在气自己太不够谨慎,以至于在虚梦中醒来这样忐忑。王晓真的出现他并非没有想过原因,窜通王龙留他在协会的目的也在李凌的设想当中,只是王晓真到底会怎样做,做到什么程度?显然这一点被仇意覆盖着淡化了。
不管王晓真做什么,李凌洗漱完,擦了擦镜子里的雾气,能清晰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他李凌随时做好奉陪到底和鱼死网破的准备。
周身的困意和疲惫感随着凉水淌过脸颊稍微变淡了些,再怎么样也不能错过一个难得的休息日,李凌在窗前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决定暂时将一切抛之脑后。
自从陈生几乎是一种“宣言”的方式站出来替李凌狠狠在王龙面前撑了腰后,协会里的日子格外清闲和好过,以至于李凌想起王龙逼稿、体罚的过去变得格外不真实和遥远。
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一两年......李凌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由于天气太冷的缘故雾气迟迟没有消散。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步骤里,除了自己如计划般出现在公众媒体面前获得了热度,其余极少有在李凌的计划之中,陈生弃权、王晓真的出现、王龙态度的转变......
很舒服的休息日!
李凌晃晃脑袋,把脑海里的想法囫囵甩出去,又拉伸了一下四肢,动动脖子扭扭腰往窗边更贴近了些,才发现楼下有个人撑着伞在那直直杵着,不过伞太大了完全看不清脸。
这外边的雪持续性地以一种报复的方式,荒唐地砸向大地,天寒地冻,仿佛任谁在外面多待一秒风霜就会侵蚀四肢和血肉。
就这样楼下这小伙子居然一动不动。
李凌看热闹般笑了一声:“谁家情侣闹别扭闹这么狠......”
话说回来,大学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假深情,哪怕只算李凌亲眼见到的,宿舍楼下摆花唱歌表白、刮风下雨痛哭流涕、学生墙里卖惨求复合......什么样的都有。李凌哈了一口气,越看楼下这人越替他冷,忍不住搓了搓手,幸好家里的暖气开得足。
很难想象陈生居然在短短几日内替李凌找好了住所,房子虽然宽敞,冬日里供着地暖所以一点不觉得冷,偌大的落地窗外,夜晚的时候华灯初上,夜景一览无余,找不出缺点。不过怪就怪在,李凌最近才发现小区的居住率很高,而且几乎很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其他房子对外出租,怎么陈生好巧不巧地就找到这一处房子的出租信息呢?
思来想去,不明白,住的舒服还多想什么?于是李凌迅速规划好了今天的行程:画稿子。就这样想着,双腿自然而然地盘在椅子上。
拿起笔。
笔尖甚至都来不及摩挲到纸张的纹理显露出色彩。
完了。
如果人类可以短暂的变成与他们相似的四肢动物,李凌此时必定是弹射而起原地飞旋的炸毛小猫,四条腿由于光速转成四小滚轮,由于跑得太急右脚“咵嚓”穿过拖鞋,脚脖子卡在鞋口的位置。
所以此时此刻,李凌出现在陈生面前的形象就是:睡衣只扣了后四颗纽扣,外套半挂在左肩上,裤腿差小半截没捋下来,右脚脚脖子还卡在鞋口里。
陈生:......
“为什么不打电话!”李凌一时间摸不清眼前人的脑回路,这么冷的天,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刚才站在床边的冷嘲热讽这会全反噬到自己身上。
陈生三两下替他正好外套,摸了一下手掌,还剩着点从屋子里出来的暖气,但还是二话不说的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李凌身上,确认寒风不会在入侵眼前人的时候,开始站上早就自己给自己搭好的舞台上开演:
“我的手冻僵了,动不了。”陈生垂眉道,无意识间收了收肩膀,演得更像了。
李凌懒得再跟他掰扯,反手挽住他的手往电梯里带:“不要再撒娇了。”
“为什么?”陈生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使了点劲将李凌往回拉了些。
“你说呢?要是生病了怎么办?这样的天气,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外面站十几分钟的?”
李凌没看到身后人的神色,没有半点反思的意思,反倒餍足地笑起来。
李凌不喜欢这种有人把心脏泡进柠檬汁里反复揉捏的感觉,不过也因此学会了“心疼”这一课。
陈生则开始亦步亦趋地恃宠而骄。
“你刚才在窗边没认出我......”陈生闷着声音跟李凌进了电梯,没完没了:“是不是都忘了今天我们要一起出门......电影没看成,画展也要放我鸽子吗......”
李凌喉咙一紧,忽然想起早晨那个被自己无情甩出去的闹钟。好好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李凌认了,打开门,屋子里暖气还没关。
陈生没听到李凌回应,以为自己演脱了让人难为情,哄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下一秒大片的暖意贴到了怀里。
“我错了。”李凌的头埋在陈生肩窝里。约好的电影由于李凌从学校出来的太晚看不成,约好今天逛画展,闹钟响了给扔了。过分不?
过分。
陈生鼻尖往下压了一点碰到李凌的头发,毛茸茸、暖呼呼的。
“怎么错了?”
“我忘了今天要出门,早上还把闹钟......早上闹钟还坏了。”
陈生看了茶几旁边伤痕累累的闹钟破败地摊在地上,半死不活地在抗议。
撒谎。
“坏了啊。”陈生眷恋地环住李凌的腰,选择视闹钟的挣扎而不见,接着放开人,说:“坏了就坏了。画展十一点开始,还去吗?”
李凌点点头,说:“当然去,我换衣服。”拐到半路,走回来拉着陈生往衣柜方向走去。
“给你个机会决定我今天穿什么衣服。”
李凌原本抱有十足的信心和期待感,上次在舅舅私人裁缝店里挑了不少漂亮衣服。在陈生眼里李凌适合穿什么风格的,要怎么搭配?
李凌心满意足地把闹钟捡起来,谁能想到回头来了个惊天大雷。
外套:黑色长款羽绒服、帽子围着一圈综毛的羽绒棉服、米灰的羊毛大衣
内搭:黑、白、灰、蓝、绿、青、橙......贴身高领厚衫
裤子:里边厚厚一层绒毛的西装裤、肉色保暖秋裤.....
这堆丑东西就这样整整齐齐地被陈生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得人心惊胆战、五雷轰顶、双眼发黑。
“陈总,这是?”李凌不死心的问。
陈生笑着耸耸肩,表示在保暖这件事情上丝毫不可能让步,但是出于人性化的考量,还是装模作样地替受害者平整一下心理落差:“格雷系,保暖,也很好看。”
我忍,李凌显然没有被安慰到,咬牙切齿地拿起羊毛大衣,为了弥补没及时认出陈生的疏忽,我穿。
陈生一愣,及时拉住李凌衣服往上掀的动作:“等一下。”
“等什么?”李凌看了眼时间,再不出发就要在人山人海里挤着进场了。
睡衣下摆刚好卡在外斜肌往上一点的位置。陈生放开手。
外斜肌的弧度很好看,李凌显然不会是那种专门去健身房锻炼体型的人,偏瘦的身材腹肌却异常的漂亮,薄薄的腹直肌程度刚刚好。
背......有腰窝,腿好直。
“陈生。”李凌已经穿点完,不知道身后人才发什么呆:“要走了。”
“好。”陈生的嗓音有些干。
——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搞点艺术的人天然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寻找灵感——采风。青花赛复赛要画制的是古代明朝达官显贵的着衣造型,李凌在网上四处挑选,终于选到现在这个处处晕染着古色古香的画展。
估计是因为展览背后的画师在国际上享誉盛名,眼下果真是人从众,李凌他们要是再来晚一些些,此刻必定因为限流而下展馆门口静静等着排队喝西北风。
“怎么样?”陈生问:“有头绪吗?”
李凌摇摇头,实话实说:“没有。”
说没有丝毫不夸张,一是李凌对古代繁文缛节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二是上了大学之后,唯一一节古代服饰礼仪课程还是公共选修的,根本抢不过其他手速快的人,此外更难有什么途径去了解和进修,
积累太少,也就无从下手了。
“你呢?”李凌问。
跟李凌不一样,陈生在服装设计上完全是六边形选手,从来不拘泥于某种特定的风格,因此什么都会去尝试。
在李凌的印象里,陈生画过好几张长袍。
“我什么?”
“还画吗?”
脚步声停了,陈生转身,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面对面站着。
这里是整座场馆人最少的地方,灯光昏暗。
一副巨大的银杏水墨画安静地靠在墙边,千年的银杏自然在宣纸上舒展着鎏金的脉络。
这里太暗了,只能靠画中金光依稀映射画外人的脸。
但是李凌能看见树影在他脸上的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