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已经在办公室端坐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除了时钟指针旋转和整点嘀嗒的声音，期间没有任何东西打扰到他。
终于，等到时针和秒针同时在数字12:00定格，一声清脆的“嘀嗒”音传到耳膜，季明烦躁地丢下手中的文件，拉开抽屉吃今天的第一粒药。
他拿着药盒端详了一会儿，又放回去，重新拿起桌子上的资料，名字写着：
王欣。
对于这个人，季明知之甚少，然而之所以“知之甚少”，完全是因为季明不想让她对李凌的事情过度参与，但现在看来，非但已经“过度参与”，已经有点干涉的意味了。
王欣到底是谁？不知道，季明愁了一上午也没有愁出个所以然。但是，既然如此，这个人用还是不用，季明要慎重考量了。
“咳咳！”
是因为大降温了？怎么今天咳嗽格外严重？季明心想着，又囫囵吞了一片药。
这病是肺部被过度挤压造成的，没法根治，只能通过药物控制让呼吸的时候稍微好受一些。也是因为这个病，他季明和陈生之间再回不到从前那样的师生关系。
当年踩踏事故之后，陈生“没良心”地销声匿迹了好几年，但是逢年过节的礼没少过，市里三甲医院的专家号从来有个位置空出来等着他季明，事业步步高升......季明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吗？当然明白，这病像冰刀一样，在这孩子心里口上划了一道，愈合不了了。
对季明，陈生过不了那道坎，总认为是自己害他身体落下病根。
但是在季明看来完全不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当年自己承什么破人情，碰到王晓真这个瘟神给他引狼入室，后面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陈生更不会......
所以季明绝对不会让当年的事情再重蹈覆辙，对于王欣这个人，必须得弄清楚她的身份和目的。
“院长？可以进来吗？”传来敲门声。
“请进。”季明站起来回应。
开门的人正是王欣那一班的辅导员。
“院长，您，找我什么事儿吗？”是个年轻的女老师，现在正是饭点，季明这个时候找到她，估计让她以为自己工作上有什么问题，说话也是颤颤巍巍的，神色紧张。
“没啥事儿！”季明打趣儿了几句，继续道：“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班里一个学生，方便吧？”
那老师急忙点点头，问：“谁？”
季明开门见山，说：“王欣，她学习啊，生活啊，家里情况啊什么的。”
了解学生情况是教书育人的其中一环没错，可有院长这个身份在就不一样了，精准问到某一个学生，这是日理万机的院长做出来的事儿吗？
没错，正是。
季明当然知道她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选择不解释，一来越解释越怪，二来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他不必要向谁去做什么解释。
“当然可以。”女老师懂这个道理。
王欣是老师眼里典型的好学生，大家上课喜欢往后坐，她偏偏喜欢往前跑，成绩虽然中规中矩，但热心肠，什么忙都帮，所以在班里人缘还不错。
除此以外.....
“对了。”女老师想起来，说：“她大一的时候进了市里青年设计协会。”
跟李凌在同一个协会里，这个季明已经知道了，只是当时没仔细问。
“哎奇怪。”
季明其实不太了解这个协会，但李凌告诉过他入这个协会至少得拿过区级以上的奖项，可这一上午翻过来，王欣根本就没有获过什么奖，更别提区级以上的奖项了。
问到这里，女老师的表情有些纠结了。
“没事儿，你放心说。”
“这个......”女老师支支吾吾道：“我也是听学生们说的，好像是因为协会现任会长是她的什么亲戚，所以可能开了个后门？”
“亲戚......姓王？”
“对。”女老师点点头。
话说到这里，已经百八十验证了季明心中的不安，如果现在王欣真想反咬一口，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李凌和陈生现在的境地十分不妙。
但是季明认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事实：王晓真必定已经回国了。
“现在能联系上她吗？叫她来我办公室一趟？”
女老师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拿出手机点开了对话框。王欣在她这里印象挺好的，平日里表现看来也不像是会犯什么大错的孩子，怎么偏偏给院长给揪住了？思来想去，自己是今年入的职，现在这个时候给学生说话太不合适，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发出去了。
——
王欣手机“叮咚”一声提示音，一时没注意脚下台阶踉跄两步。
：王欣啊，你这会儿在学校吗？院长有事儿找你一趟，我也在这里，方便过来吗？
王欣站在原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随后打下一串字。
：不好意思啊老师，我现在在协会这边，没法赶过去，稍晚我联系院长就好了，麻烦老师啦~
王欣重新把手机揣回口袋里。
复赛的大小事宜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为什么季明会在这个时间急着找她？明明有她的联系方式，为什么是辅导员通知到她这儿？季明是找辅导员问了什么？
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最好不是。王欣深呼了一口气，推开设计室的门，对于季明这突如其来的“问候”还没捋清楚前因后果，更大的茬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王欣几乎是生理性厌恶地皱起眉头。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王晓真故作惊讶地回了一句，随后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好表妹。”
“啪！”，王欣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整理东西。
“我回国了你不开心吗？”王晓真慢悠悠晃到她对面。
“开心什么？”王欣有点疑惑地看着他，继续道：“你又没死。”
听到这句话，王晓真脸色马上沉下去了，既然王欣不给面子，那他王晓真也开门见山了。
“李凌跟陈生怎么认识的？”
当年拿到了明信片后，王晓真找遍整座学校都没有翻出叫“李凌”的人，所以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晓真虽然窝居在国外，但国内的大小小消息他一清二楚，业内人士透露过这几年陈生一直退居幕后，一手操盘青花赛大小事，却迟迟没有要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的迹象，为什么偏偏这个李凌出现以后他倒义无反顾起来。
“不知道。”王欣本意想在这里把剩余的资料整理完，可王晓真这个架势显然是要来逼问她的。
“你会不知道？”王晓真戏谑地笑了一声，说：“你最近总和他们进进出出的，以为我不知道吗？”
王欣直视他，也学着他的表情嗤笑道：“不不不，你当然知道！真是太谢谢你了，我还疑惑那几个经常晃悠在附近的‘同学’是谁呢，原来是你的人啊。”
王晓真无意暴露自己派人暗自偷拍他们的行踪，但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如果王欣把这个事情告诉李凌他们的话，王晓真的一半计划可能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李凌到底是谁？”王晓真显然恼羞成怒了，学着人家把弄人心周旋中矩，没想到半桶子水的功夫到这人就已经藏不住本性了。
“普通同学，不知道，不了解。”王欣将东西重新装回包里，转身就走，被王晓真用劲拽住小臂。
“放开！”王欣怒然道：“别碰我！”
“王欣你有种。”王晓真指着她，森然道：“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查！小学，初中，高中，我还能查不到他李凌到底是谁？”
“而且我警告你，当年那件事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你爸妈那边我也给了不少好处。但是你好像太不识相，身为王家人居然胳膊往外伸，你贱不贱！”
“我王晓真也跟你打明牌了。今天，这一刻为止，我们俩之间完完全全算清了。如果我真查到个什么所以然，抓到了什么把柄，你也得跟着他们下水！”
直到大门被暴力地关上，只剩下巨响回荡在周围，声音越来越弱，直到逐渐被风雪的声音替代。
王欣就这样呆滞在原地，地上有很多个影子，一动不动地都是假人模特的影子。
王欣的影子最小，被包在其他影子中间，被挤在成千上万个影子中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她好像在包围中找到了属于过去的那一个，蜷缩在黑暗之中。
“对不起。”王欣颤巍地说：“对不起你。”
对不起过去的你，王欣。